第五章 明定國是

奕劻前門去虎後門遇狼,驚怔地仰臉望眼光緒,遲疑下接了光緒手中詔諭,只看了「明定國是」四個字兒,已是嚇得半死,臉色如月光下的窗戶紙價煞白……

炭盆里火苗熊熊,熏籠內香氣裊裊,一派溫馨氣息。只躺在床上,珍妃卻是翻來覆去,怎也睡不著。窗外,檐前滴水的滴答聲、風吹鐵馬的嘰叮聲響個不停。珍妃無神的眸子獃獃地望著漆黑的天穹,回首往事坎坷曲折,瞻望前途渺若雲煙,不覺兩行淚水淌了下來……

幾聲乾澀沉悶的鐘聲傳來,珍妃星眸睜了下,但見滿屋大亮,忙不迭坐直了身子,喊道:「陳嬤嬤,倒口鹽水!」說著披衣下了床。

連喊幾聲沒有迴音,屋外檐下侍候著的寇連材嘟噥一聲:「這一大把年紀了,還有睡沉的時候兒?」猶豫著挑簾推門進來,卻見陳嬤嬤側身僵卧於地上,殷紅鮮血在臨清磚地上滲了大片,手中兀自握著柄剪刀,不由廟中泥塑佛胎價傻了眼。「誰在外邊?陳嬤嬤嗎?怎的還不快些進來?」於梳妝台前打扮的珍妃聞得動靜,開口道,「對了,將我那襲白羅衫取了來。就在東邊窗下那個柜子,昨兒——」

「回主子話,是……是奴才寇……寇連材,陳嬤嬤她……她……」

「她怎的了?瞧你那——」珍妃掀開帷幕,掩著扣子出來,話沒說完,臉上神色像凝固了似的,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陳嬤嬤。猶恐是夢,揉了揉眼,「她……她……」「主子,」寇連材終於回過神來,俯身探探陳嬤嬤鼻息,望眼珍妃,輕輕搖了搖頭,「身子早僵了,看情形——」

「這事兒除非皇上問起,不管甚人都莫要提起了。」珍妃緩緩抬起了頭,深沉地望著遠方,吁了一口氣,「把這沖洗下。要下邊好好發送她。」寇連材眉棱骨抖落了下:「主子,這賤人——」

「不要說了,許多事她也無可奈何的。」珍妃虛抬了下手,徑自櫃中取夾衫披了肩上,「皇上呢?還沒下朝?」說著,她瞟了眼屋角金自鳴鐘。寇連材嘴唇翕動著揚臉似欲喚人,只沉吟下卻又止住,聞聲打千兒道:「萬歲爺辰時回宮,見主子正睡得香甜,已過醇王爺府邸了。主子昨宿沒睡安穩,還是再躺會兒吧。萬歲爺說了,主子不必再過去了。」

「嗯——」珍妃沉吟了下,道,「不用了。你趕緊將這收拾妥當了,省得皇上回來還沒個乾淨地兒歇息。」說罷,蓮步輕移出了屋。

湛藍的天穹,薄薄雲彩緩緩移動著,日頭懶洋洋地將彤光潑灑下來,照在身上,說不盡的舒坦。站在丹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仰望著神秘莫測的天穹,珍妃默默不語,釘子價動也不動。

「大膽奴才,我你也敢阻攔?!」

「主子息怒,萬歲爺如此吩咐,奴才也沒奈何的。主子體恤奴才,還是請回吧。」

「體恤你?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兩?!還不快些讓開?!」

「萬歲爺旨意,奴才——」

「啪」的一聲脆響,瑾妃炸雷價聲音復傳了過來:「狗奴才,與你些臉面,你倒不曉得天高地厚了!滾!莫再要我看見你!」

「主子便殺了奴才,奴才也不敢滾的。」

「你——」

「三格!」珍妃在月洞門處踱著,喊道,「是你瑾主子嗎?要她進來吧!」三格頰上五道刺眼的指痕隱隱滲出血跡,大步進前打千兒請安,道:「萬歲爺旨意,除了養心殿奴才,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月洞門一步。奴才——」瑾妃一頭雲鬢,斜插著兩支碧玉釵,與滿頭青絲相映襯,直將七分容貌打扮得十二分的精神。只鳳眉緊蹙,杏眼圓睜,顯然已是惱怒至極,睃眼身前攔著道兒的侍衛,嚷道:「閑雜人等?妹妹你聽聽,這奴才眼裡可還有我嗎?!」

「三格,吩咐讓開吧。」

「主子,奴才——」

「皇上怪罪下來,自有我替你說話的。」

「不不,奴才不是這意思。」三格探舌舔舔嘴角鮮血,躬身道,「奴才是擔心——」「莫要瞎說。」珍妃低語斥住三格,「再說有你在這,又會有什麼事兒?吩咐下去吧。」三格遲疑著點了點頭。

「皇上呢?」瑾妃臉色鐵青,邊腳不沾地近前,邊道,「今兒他不與我做這主兒,我——」珍妃冷眼審視著瑾妃,徐徐道:「皇上辰時便去了醇王府邸。三格這也是奉了旨的,你就消消氣吧。」「消消氣?我這能消得下來嗎?!妹妹你想想,被這奴才這般作踐,就這麼算了,我日後還怎生管束宮裡奴才?」瑾妃兩眼死死地盯著三格,「他便再皇上寵著,可究竟也是個下三濫的奴才——」

珍妃見三格頰上鮮血順指縫淌著,袍服上已然滲了手掌大一片,邊掏帕子遞過去,邊插口道:「皇上眼裡,可從未將他當奴才看待的。三格,你下去要太醫院奴才上些葯,這不用你侍候了。」

「奴才不礙事的——」

「皇上不將他當奴才看待並不是說他便不是奴才,更不是讓他騎了主子頭上,頤指氣使——」

「你還有完沒完?!」珍妃睃眼瑾妃,「我不告訴你這都是皇上的意思嗎?!」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瑾妃怔怔地望著珍妃,喃喃自語道:「妹妹,你……你……」發泄胸中鬱悶價長長透了口氣,珍妃腳步橐橐踱了兩步:「不只今日,日後沒有皇上旨意,你也不要再過這邊了。」

彷彿猛地被人用鞭子抽了下,瑾妃的臉變得又青又暗,她詫異地睜大了眼,翕動著嘴唇,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似乎是不忍心,抑或是心有所感,珍妃長長嘆了口氣,開口說道:「以後有甚事兒,要奴才告訴我一聲,我會盡我能力為你——」瑾妃好容易才恢複了一點神智,聲音顫抖得猶如秋風中的樹葉價:「為……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說這些已沒用處了。你回……回去歇著吧。」珍妃虛抬了下手,移眸悵然地望著遠方,彷彿要穿透紅牆碧瓦看到很遠的地方,一動不動。瑾妃身子針刺價哆嗦了下:「是你!一定是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我是你的親姐姐——」

「夠了!」珍妃厲聲喝了句轉過身,只是看了眼瑾妃,聲氣又忍不住緩了下來,「若非你是我的姐姐,結果斷不會這樣的。」

「瑾主子,主子娘娘在萬歲爺跟前與您說了不少話兒的。若非主子娘娘,您只怕——」

「閉嘴!這沒你說話的地兒!」瑾妃腮邊肌肉抽搐著,陰冷地盯著珍妃,「你會有那麼好心眼?!你心裡還有我這個姐姐?!你狠,你整治得皇后娘娘回不得宮還不滿足,還要——」珍妃細碎白牙緊咬著下嘴唇,再也忍不住揚手一個耳光抽了過去:「你——」不知是因著三格在場,抑或是氣憤已極,她竟一句完整話兒也說不出來!撫著火辣辣的香腮,瑾妃怔怔地望著珍妃足足盞茶工夫,方自喃喃道:「你……你打我,你當著奴才面打我……」

「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這般做。」見寇連材背著陳嬤嬤從殿里出來,珍妃吩咐道,「三格,你去幫一把。」三格望眼寇連材,聞聲猶豫良晌方向月洞門處呆若木雞價的侍衛努了努嘴迎了過去。珍妃嘴角掠過一絲苦笑,這才開口接著道,「現下你總該明白這究竟為什麼了吧。」

「我——」

「陳嬤嬤是老佛爺身邊的人,這你不會不知道吧?!」珍妃星眸盯著瑾妃,一字一句說道。「不不,不——」瑾妃臉色陡得如月光下的窗戶紙般煞白,「這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她不是你帶進宮的嗎?!」

「妹妹,真的,我真的不知道……」瑾妃淚水順頰淌著,「你與皇上說說,我真的是無……無心的……真的呀。老佛爺那日……」

「好了,也許真如你所言,不過一切都過去了。」珍妃仰臉長長透了口氣,「皇上性子怎樣你也曉得,如今這樣,已然萬幸了。你是我姐姐,不管怎樣,我都會顧及這份情的。」

「妹妹,我——」

「回去吧。」珍妃望眼瑾妃,轉身躑躅上了丹墀。「主子。」寇連材輕手輕腳近前,彷彿怕驚醒熟睡中的嬰兒價,躬身打千兒輕呼了聲。「唔?唔——」珍妃無力地倚在楹柱上,抬袖拭了拭頰上珠淚,聲音略顯嘶啞道,「你送你瑾主子回去。」

「嗻——」寇連材眼角餘光掃了下兀自站在臨清磚地上怔怔發獃的瑾妃,無力應聲,嘴唇翕動著又道,「主子,壽富壽大人求見。」

「他?」

「壽大人方從天津回來的。」寇連材點了點頭,「奴才告訴他萬歲爺不在,只他說要見主子您。您看叫進不?」珍妃鳳眉皺了下,沉吟半晌方輕吁口氣說道:「叫進來吧。」說罷,移步回了殿中。

「奴才壽富給主子娘娘請安!」

橐橐腳步聲響處,壽富洪鐘價聲音傳了進來。珍妃在炕上側身坐著,若有所思價星眸凝視著屋角金自鳴鐘,淡淡應了聲:「進來吧。」「嗻。」幾月光景,壽富清瘦了許多,只精神看上去卻十分的旺盛,黑眸中熠熠閃著光,渾身上下亦似乎有著使不完的勁兒。

「坐著回話吧。」珍妃移眸掃眼壽富,虛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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