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沽名釣譽

「奴才想……想統兵。」桂祥不知是心虛還是心裡緊張,滿是皺紋的臉泛起朵朵紅暈,期期艾艾道,「皇上,奴才聞得您要下詔與日夷宣戰,不知——」

出頤和園倒廈門,因見門側松柏旁捆著一人,遠遠地瞧不清,光緒便問:「那是哪個奴才犯了事?綁在這地方像什麼樣子?」「回萬歲爺話,」王福瞅著光緒出來,長吁口氣小跑著上前,躬身打千兒道,「是承恩公桂祥桂大人的公子德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桂大人親自綁了來的。」

正說話間桂祥從門房裡一溜小跑過來,見光緒攢眉橫目,料是在裡間遇了不順心的事,忙不迭跪地請安,說道:「奴才給萬歲爺請安。不知聖駕——」

「別啰唆了!」光緒不耐煩地說道,「那奴才是你綁的?也不看看這甚地兒,嗯?!」「奴才有事見皇上,只園子那麼大,怕錯過了,故只好在這裡候著。」桂祥趴著磕了個頭,道,「這小雜種不守規矩,背著奴才三番五次逛窯子不說,還對總管妹子動手動腳,真無法無天了。奴才怕鬧出個好歹,特捆了過來,看怎麼發落——」

「是嗎?」光緒睃著眼看了看德恆,冷哼一聲道,「你可養了個好兒子,便老佛爺臉上也添彩了呢。」桂祥懵懂著一句話兒也回不出來,見光緒拔腳欲走,忙道:「皇上——」「這事兒朕管不著,也管不了。」光緒一邊走一邊冷冷道,「你自去說與老佛爺吧。」

「哎哎。皇上,奴才另有事兒的。」

「什麼事?」

「奴才想……想統兵。」桂祥不知是心虛還是心裡緊張,滿是皺紋的臉泛起朵朵紅暈,期期艾艾道,「皇上,奴才聞得您要下詔與日夷宣戰,不知——」

「你這消息倒挺靈通的。」光緒臉上掠過一絲冷笑,「不過,該派甚人朕都已委派了,你就好生待在府里享福吧。」

「不不,皇上,奴才食君祿,自當為君分憂的。奴才好歹是皇親,總不能——」

「朕可不敢高攀你!」光緒冷冷插口。「這……這……」桂祥本就不善言辭,甫一出口便被光緒頂了回來,頓時怔怔地望著光緒不知說些什麼是好。良晌,方開口央求道,「皇上,奴才求求您,就應允了吧。奴才願……願與您立軍令狀,若是奴才……」

「別別。」光緒望著桂祥那副尊容,忍不住「噴」地一笑,說道,「老佛爺就你這一個寶貝弟弟,你若有個好歹,那怎生是好?聽朕的,回去好生歇著吧。這……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你就少費些心思!」說罷,光緒呵腰進了乘輿。

滿腹惆悵地目視著光緒出了東宮門,良久,桂祥方顫顫地爬起身來,一步三停地躑躅進了園子。眼見得樂壽堂一步步近了,他的心直雷轟價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怕見慈禧太后,雖則她是他的姐姐。每看到她那總是陰沉著的面孔,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一陣陣發顫!幾個守門的太監兀自「雀兒牌」正玩兒興頭上,見是桂祥,也不起身,只笑著點了點頭,道:「喲,桂大人來了,稀客稀客,來來來,陪咱家們玩幾把,一塊兒樂和樂和。」

狗東西,連你們也不將我放在眼裡?!桂祥細碎白牙咬著欲發作,只猶豫了下卻又止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幾位公公樂著,我這還……還有事兒呢。敢問公公,老佛爺這陣子不知——」

「歇晌呢。」一個四十上下、羊尾巴似的髮辮盤在脖子上、袖子捋得老高的太監邊揀張牌打下邊掃眼桂祥道,「桂大人真不常進來,連這點子規矩都不曉得。」見德恆粽子似沮喪著臉進來,那太監忍不住「哎喲」一聲,「喲,您這玩兒的哪一出呀?莫不是也想來個大義滅親、負荊請罪什麼的?」

「這——」桂祥臉騰地紅了半邊,眾太監見狀,禁不住笑出聲來。桂祥腮邊肌肉急促地抽搐著,嘴唇翕動著欲言語,只咽口口水又忍了回去。

「混賬東西!都活得不耐煩了怎的?嗯?!」這時間,崔玉貴忽然從裡邊踱了過來。眾太監見狀,忙不迭躬身施禮請安。

「幾位公公鬧著玩的,沒甚大不了的。」桂祥深吸了口氣,徐徐吐出道,「崔公公就不必——」「這哪兒成?莫說這些混賬東西吵吵犯了規矩,就他們敢於桂大人您處討樂子也該重重責罰的。」他說著斂笑喝道,「還發什麼呆?快與桂大人賠禮!」

眾太監答應一聲上前躬身打千兒賠了禮,心裡想著就這麼結了,不想崔玉貴仍舊不依不饒:「每人掌嘴二十!」

「公公,小的們再也不敢了——」

「掌嘴!」

「噼啪」聲響中三人徐步進來。「這些狗東西,都是李總管寵得,竟連桂大人您也敢不放在眼裡。」崔玉貴滿臉謙恭神色,「回頭看咱家再怎生收拾他們!」

「算了吧。這種事兒桂祥碰得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麼?」桂祥苦笑了聲。「桂大人您——」崔玉貴頓了下,似有所感般長嘆了口氣,接著道,「不是咱家多嘴,您怎麼說也是老佛爺親枝兒,怎就忍得下奴才們作踐呢?便咱家看著這心裡頭也咽不下這口氣呢!」

「咽不下又能怎樣?還不得往下咽嗎?」

「阿瑪您也太軟了些,老佛爺就因著這方——」德恆忍不住開了口,只話到半截卻被桂祥厲聲喝止:「混賬東西,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好生尋思著待會兒如何回老佛爺話,想指望誰為你求情,門兒也沒有的!」崔玉貴似乎這才察覺德恆被縛著,驚訝地望著桂祥道:「桂大人,德貝子這是——」桂祥苦笑了下將事兒一一道了出來。

「我以為甚事呢。」崔玉貴不屑一笑,道,「也值得大人您這般?不是咱家多嘴,桂大人您在老佛爺心中多少分量?您這一進去,老佛爺能與您好臉色?」

「我……我這也沒法子。李蓮蕪不吃不喝的,若她真有個好歹,老佛爺怎樣且不說,便李總管那檻兒只怕便過不去的。」

「她自己尋死覓活,怨得著大人何事?」崔玉貴掩飾著內心喜意,乾咳兩聲道,「娶了這麼個人兒,也真苦了大人您了。咱家雖欲為大人您說些好話兒,只怕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吶。」

「公公能說這種話兒,我心中已是感激萬分。」桂祥不無感動地拱手道,「哪還敢有甚奢望?桂祥生來迂訥,卻也知道好壞。公公此情,桂祥定記了心上,日後有機會,定——」

「大人這不折煞咱家嗎?大人何等人物,咱家又是什麼東西?與您做事還不都是應該的嗎?」崔玉貴躬身打千兒道,「當初讓李蓮蕪去您府邸,咱家這心裡便犯嘀咕來著,像她那種人兒,是好伺候的嗎?如今果不其然。唉,咱家當初若能與大人提個醒兒,推了這檔子事,又哪兒來的這麼多煩惱?」

桂祥滿是感激地望著崔玉貴,嘴唇翕動著,只不知是不想說抑或是不知說些什麼,終沒有開口。崔玉貴臉上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詭笑,見已至樂壽堂前,遂道:「大人您先候著,咱家進去稟與老佛爺。」說罷,拾階推屋門輕手輕腳進去。

慈禧太后斜倚在大迎枕上,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聽得屋內動靜,移目微掃了下也不言聲。崔玉貴嘴唇翕動下猶豫著終沒有開口,只滿腹狐疑地望著慈禧太后。半晌,慈禧太后趿鞋下炕,徑自至窗前將一溜兒青紗窗統統支了起來。房子里陰沉、窒息的氣氛立時一掃而盡。

「你說得不錯,是我一時大意了。」慈禧太后長長舒了口氣,轉身掃眼李蓮英,說道,「不過,這也沒甚大不了的。先時不也說過這種話嗎,他又怎樣了?回頭告訴剛毅幾個,多長著些心眼便是了。」

「老佛爺,如此——」李蓮英沉吟著說道,「只怕還不妥帖。如今比不得先時了。」「行了。」慈禧太后心煩意亂地擺擺手,「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哼,我不信他能弄出甚花樣!」

「那是那是。萬歲爺究竟稚嫩,又怎敵得過老佛爺睿智?」崔玉貴這方躬身堆笑討好道,「總管您多慮了,再說老佛爺不已有準備了嗎?宮裡有甚動靜能瞞得住?到時候即便真有甚不利老佛爺的事兒,便不用老佛爺出面也擺得平的。萬歲爺身邊除了翁同龢與一些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還有誰?就他們——」

「你懂甚?!」李蓮英睃眼崔玉貴,插口道,「自古成大事者靠的什麼?靠的就是那些草民叫花兒!這些人平日里看著個個都是順民,但只要稍給些好處,他就會拼了命地為你做事。萬歲爺裡邊外邊是沒什麼人,但若他將這些人鼓動起來,那可就大大地麻煩了!知道嗎?」「就這些人能成什麼氣候?官兵一到,還不都是惶惶過街老鼠?」崔玉貴這時方真的明白了李蓮英何以能那般討慈禧太后歡心,雖心知講起這些大道理來絕非李蓮英對手,只嘴上卻依舊道。

李蓮英三角眼綠幽幽地閃著光亮,目不轉睛地盯著崔玉貴:「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莫要小覷了這些『順民』。朱元璋什麼人兒?叫花子一個!他何以能奪了元朝江山,嗯?!」

「這——」崔玉貴一時沒了詞兒,大嘴張著支吾道。慈禧太后端奶子呷了口,嫌苦,終皺眉咽了下去,目光悠悠地望著遠處,冷哼一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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