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之延年 you are my realy love

其實,我只是想要在某個夏夜裡獨自走在人群擁擠的馬路上。

然後,像風那般安靜而又平和的消失掉。

如果,我真的能夠幻化成風的形狀,我只想要俯瞰我們的城市。

俯瞰我們曾經遇見過的那個地方。

俯瞰那些曾經陪伴我們一切悲傷的地方。

俯瞰曾經,俯瞰時光。

俯瞰曾經的時光。

那半夏,有的時候,我總是在想我們是否是鏡中的彼此?我站在鏡子的這邊,你站在鏡子的那邊,一樣的呼吸,一樣的哭泣,或者,我們連思考的方式都是一樣的,但是我們永遠都不知道的是,薄薄的一面鏡子將你我阻隔兩端,你在彼端,我在此端,於是我們無法觸摸到彼此,我們的世界始終都在平行的交錯。那麼,我們曾經的相遇又是代表著什麼呢,是不是只是在為即將來臨的謊言作一場華麗的告別?

——選自梔薇語錄

陽光明亮得刺眼,清晨的天空中有大群大群的鴿子扑打著翅膀飛過,轉眼便消失不見。

天色略微有些發白。空氣里散發著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清香,街道上開始有了響動,隱隱約約的狗吠,播放著老歌的洒水車,背著書包上學的小孩子,賣豆漿油條的阿婆,清早來臨了。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沉悶而又喑啞的鐘聲,咣咣咣地敲響了六次。

走進教室之後,蘇半夏才明顯地感覺到自己來得究竟是多麼的早,除了她以外,整個班級裡面只坐著兩個「好孩子」在早讀英語。蘇半夏看著空蕩蕩的教室嘆了口氣,然後拎著書包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梔薇還沒有來。

蘇半夏望向身邊空著的位置寂寞地笑了笑,她從書包裡面翻出一本英語練習冊準備早讀。讀著讀著,她慢慢地抬起頭,忽然就想起來,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看到莫樊律了。

他一定還在為他母親的死而傷心吧。

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操場上有穿著夏季制服的學生們在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學樓里,其實那些或死板或獃滯或美好的臉孔在蘇半夏的眼裡都毫無任何光彩,她的眼睛忽然亮起來也只是因為她遠遠地看到梔薇從校門口走了進來,她背著她的白色NIKE書包,神情有些疲憊。柯絳走在她的身邊,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雖然聽不太清楚他說了什麼,不過應該是一些「你沒事吧」或者是「你怎麼了」之類的台詞吧。

這一個星期里,蘇半夏幾乎每天都會看到柯絳到班上來找梔薇,每次都是興高采烈的樣子。只是,梔薇的臉上卻沒有同樣的神采。她只是低垂著眼睛,然後向蘇半夏說了一句「對不起,我出去一下」便走向了站在教室門口的柯絳。

那,並不是喜歡著柯絳的眼神吧?

蘇半夏遠遠地看著走在操場上的梔薇與柯絳,她看著柯絳伸出手臂輕輕地環住梔薇的肩膀,眼神里堆滿了擔憂,在無數的人群之中,唯有他流露出的是心疼的表情。而他身旁的梔薇只是安靜地搖了搖頭,抬起臉,朝著柯絳露出了「我沒事」的笑容。清晨的陽光穿透雲層照射下來,灑在梔薇與柯絳的肩膀上,於是他們便被金色的光芒勾勒出了清晰的輪廓,像是被鍍上了一層絢爛的金邊。

蘇半夏托著下頜遠遠地望著他們,直到有無數的人將他們的身影蓋過,直到終於再也看不見他們,蘇半夏的眼眶突然就莫名地紅了起來。

她猛地低下頭,伸出手捂住了臉,可是還是有淚水在不經意之間從她的指縫中流了出來,摔碎到了桌子上面,啪啪的幾聲變成了透明的碎片。

太陽穴是跳動著的是突突的刺痛,她感覺自己的額角有細密的汗珠在滲出,胸腔里是一片沉寂的迴音,那迴音來源自心臟里嗚咽的哭聲。

莫樊律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慢慢地睜開眼,沒有拉上的白色窗帘緊緊地貼在窗邊,有白花花的陽光從窗戶外投射進來,鼻腔裡面是滿滿的消毒水味道。

看來又是嶄新的一天了。

他抿著嘴角笑了一下,然後從床上直起了身子,靠在了枕頭上面,右手有被扯痛的感覺。他沒有在意,因為他已經習慣這種被白色膠布交錯在手背上打著點滴的感覺了。全身上下的血管裡面被輸進的是冰涼的液體,透明的塑料管在他的頭頂上來回地晃蕩幾下,然後緩緩地停了下來。

好像已經過了一年的時間,自己的身心全部都已經蒼老。莫樊律抬起眼睛,望向擺在窗台上的日曆表,已經是六月二十五號了。他動了動身子,找到了一個比較舒適的感覺之後便向後仰起頭,安靜地貼在枕頭上面,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腦海裡面頓時浮現起了一周之前被送到醫院裡面進行強制性的洗胃時的記憶。那種洗胃的可怕聲音還在耳邊迴響,他猛地皺眉,嘴角哽咽。

病房的門被「嘎吱」一聲推開,戚諾喬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走了進來,陽光下,她靜靜地望著床邊蒼白清瘦的莫樊律。

慢慢地走過去,坐到了他的身邊說:「來,喝點兒,我剛剛到醫院食堂打來的。」

莫樊律轉過頭,看向戚諾喬,抬起手想要接過她手裡面的碗。

戚諾喬急忙一躲,她看了看他右手背上的針頭,然後朝他笑了出來,說:「你現在不方便,還是由我來喂你吃。」

陽光穿透玻璃窗一層一層地覆蓋在身上,顯現出了溫柔的質感。莫樊律沒有拒絕,而是任憑戚諾喬一次一次地吹著勺子裡面的米粥,然後再一口一口地餵給他吃。

溫暖的米粥融進口中,滑入食道,同樣溫暖了冰涼的胃。

「醫生說你還要在留院觀察一段時間。」戚諾喬一邊吹著碗里冒出來熱氣,一邊時不時地側過眼看著莫樊律,「所以還是要每天喝粥。粥是用來養胃的嘛,洗胃之後都是這樣子的,聽他們說胃的黏膜是很脆弱的哦。」

莫樊律撐起依然虛弱的身體直了直腰,他沒有說話,抬手推了推戚諾喬手裡面的碗,意思是已經吃飽了。

戚諾喬明白了他的意思,將碗放到了白色病床旁的矮柜上面。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呢?」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戚諾喬這樣問道。

莫樊律勾動嘴角笑了一下,沉著嗓子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不知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戚諾喬看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也對呢——」

陽光斑駁地折射在牆壁上,病房裡面很安靜,只剩下矮柜上的半碗米粥在升騰著白色的熱氣,如同煙霧一般裊裊地向上空延伸,最後全部都消失不見。

寂靜的醫院走廊,寫著「302號 莫樊律」牌號的病房外面,桑然透過門縫向裡面望了幾眼,其實只有幾眼就足夠了,因為確實看到戚諾喬喂粥給莫樊律吃的畫面。

不知為何,看到那樣的畫面,桑然竟然會感到安心許多,彷彿是鬆了一口氣。

如果她可以陪伴在他的身邊的話,那麼他就一定能夠重新振作了吧。這麼想著,桑然放心地笑了一下,然後轉身,靜靜地離開了醫院。

至少,諾喬要比那個蘇半夏更適合樊律。

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最後一節課了。

夕陽的光已經漸漸將整棟教學樓覆蓋,天邊是滾滾流淌的火燒雲,絢爛血紅,彷彿要將蒼穹燃燒。

桑然走進學校的走廊,抬起手腕,還有二十分鐘下課,既然只剩下二十分鐘,就不必再回教室裡面了。這麼想著,他揚起頭的時候,恰巧就看到了從走廊對面走過來的蘇半夏,她的手裡拿著拖布,大概是要值日的樣子。

能夠肯定的是,她同樣也看到了自己。

她望著自己的表情先是驚怔了一下,然後又隨即轉換成了疑惑,接著,桑然便看到她徑直地向自己走了過來,皺著眉頭問了一句:「桑然嗎?」

原來她還記得他的名字。

桑然看著她,點了點頭,低沉著嗓子問道:「那天,你沒有去醫院嗎?」

蘇半夏拿著拖布的手指抖了一下,面對著桑然,她沒有說話。

夕陽從走廊的窗戶照耀進來,在樓梯的拐角處來回地旋轉著,然後折射到牆壁上,暈染開了一片金色的斑駁。

「是嗎!看來是真的沒去啊。」彷彿是誤解了女生低頭不語的含義,桑然冷淡地開口。

蘇半夏的手指漸漸抽緊。

男生和女生就這樣面對面地僵持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蘇半夏低著頭,終於低聲問道:「那個,莫樊律他最近好像都沒有來學校……」

「嗯。」桑然點了點頭,夕陽的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著蘇半夏低下去的頭頂,「你是在關心他嗎?」

連樊律最痛苦的時候都不陪在他身邊,現在又問起他,能解決什麼問題呢?怎麼看都覺得有些虛假,不是嗎。

桑然不屑地笑了出來。

只是,這個笑容卻沒有被蘇半夏看到。

良久之後,蘇半夏才抬起頭,她抿了抿乾澀的嘴角,看著桑然認真地問:「他……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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