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詩人自瀆(二)(2)

這個愛的遊戲已不再給予他任何快樂;它僅僅是一道屏幕,在它後面他正在折磨自己,絕望地命令他的身軀服從。不斷地撫摸,愛撫,親吻,這是一個痛苦的掙扎,一個完全沉默的痛苦掙扎,雅羅米爾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覺得任何話都只會引起對他的羞恥的注意。姑娘也沉默不語,因為她可能也開始感覺到,某種丟臉的事正在發生,不知道這過錯到底是他的還是她的。不管怎樣,某種她毫無準備,害怕說出的事正在發生。

這場可怕的啞劇終於精疲力竭了,他們倒在枕頭,試圖入睡。很難說他們睡了多久,或者他們是否真地睡著了,還是僅僅裝作睡著了,以便可以不看對方。

早晨他們起床時,雅羅米爾不敢看她;她看上去令人痛苦的美麗,由於他未能佔有她而使她顯得越發美麗。他們走進廚房,做了早飯,極力想進行一場漫不經心的談話。

最後她說,"你不愛我。"

雅羅米爾開始向她保證,這不是事實,但是她打斷他:"不,沒有用,我不想聽你的辯解。事實勝於雄辯,昨天晚上一切都清楚了。你並不很愛我。你自己也看出來了。"

雅羅米爾想讓她相信,他的失敗同他的愛情程度毫無關係,但接著他改變了主意。姑娘的話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掩飾他的丟臉的機會。忍受他不愛她的指責比接受他的身子出了毛病的看法容易一千倍。因此,他盯著地板,一言不發,當姑娘重複這個譴責時,他故意用一種不確定的、無說服力的語調說:"別傻了,我的確愛你。"

"你在撒謊",她說,"你愛的是另一個人。"

這樣甚至更好。雅羅米爾低下頭,悲哀地聳聳肩,彷彿在承認她的斷言是事實。

"如果它是虛假的東西,那它就毫無意義,"她憂鬱地說。"我對你說過,我不知道怎樣輕率地對待這類事。我不能容忍僅僅當別人替身的想法。"

雖然他剛度過的夜晚充滿了痛苦,雅羅米爾仍然有機會成功地重新度過一個晚上。所以他說,"不,你不公平。我的確愛你。我非常愛你。但有件事我應該告訴你。這是事實,我生活中還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愛我,可我卻做了件對不起她的事。這件事現在就象一個黑色幽靈壓迫著我。我無能為力。請理解我。你不再來看我是不公平的,因為我除了你誰也不愛。"

"我沒有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但是我不能忍受任何其他女人,哪怕是一個幽靈。請理解我!對我來說,愛情就是一切,它是絕對的。在愛情方面,我不知道有什麼折中的東西。"

雅羅米爾望著姑娘戴眼鏡的臉,他一想到可能會失去她,心裡就作痛;她彷彿離他很近,彷彿能理解他。然而,他不能冒失告訴她真話的風險。他不得不裝成一個頭上有一個命定幽靈的人,一個撕成兩半、值得憐憫的人。

"你談到絕對的愛情,"他說,"但這不正是意味著首先要理解對方,愛他身上的一切——甚至他的幽靈嗎?"

這個論證很有力,姑娘不再說什麼了。雅羅米爾覺得可能一切都還沒有失去。

他還沒有給她看他的詩歌。他一直在等待畫家兌現他的諾言,把他的詩發表在一些先鋒派雜誌上,這樣他就可以用鉛字帶來的榮譽使她眼花繚亂。但他現在急需他的詩歌來助他一把。他深信,只要姑娘一讀到他的詩(尤其是寫那對老夫妻的詩),她就會理解,就會感動。他錯了。也許她覺得,她應該向她的年輕朋友提一點如實的批評建議。但不管怎樣,她那隨意而實際的評論卻摧毀了他。

他在她的熱情讚美中發現過他的不平凡的那面奇異的鏡子怎麼啦?在所有的鏡子中,他現在看到的只是他的不成熟在斜著眼做怪相,這是難以忍受的。就在那時,他想起了一位著名詩人的名字,這位詩人被歐洲先鋒派成員的光輝所照亮,參與了本地的一些古怪活動。雖然他不認識他,而且從來沒有見過他,雅羅米爾還是被一種盲目的信仰抓住了,就象頭腦簡單的信徒信仰他們教會裡的高級牧師一樣。他把他的詩寄給這位詩人,並附了一封謙卑、懇切的信。他幻想著他會得到一封友好、讚揚的回信,這個幻想就象一個安慰物降落在他和姑娘的約會上,他們的約會正變得越來越少(她聲稱她正在考試期間,很少有時間),越來越不愉快。

他被拋回到了過去的一段時期(實際上並不太遙遠),同任何女人談話都似乎很難,需要事先準備好。現在,他每赴一次約會又要提前幾天做準備,有時整夜都在進行想像中的談話。在這些內心的對話中,"另一個女人"的形象(對她的存在,姑娘曾表示過疑慮),顯現得更加神秘,也更加清晰。她用閱歷豐富的光輝鼓舞雅羅米爾,她激起了忌妒的興味,她解釋了他身軀沒有成功的原因。

不幸的是,她只出現在想像的對話中,當雅羅米爾和姑娘一開始進行實際的談話,她就悄悄地迅速地消失了,姑娘對這位假設的情敵已失去了興趣,出乎意料得就象他最初提到她時一樣。這使雅羅米爾局促不安。她不理睬雅羅米爾所有的小暗示,排練好的口誤,企圖表示他沉浸在對另一個女人的回憶中的突然的沉默。

相反,她跟他大談大學裡的事(噢,都是非常愉快的事),她非常生動地描繪了好幾個同學,以致雅羅米爾覺得他們比他自己的人物還要真實。他倆重新回到了初次見面時的處境:他又變成了一個羞怯的青年,她又變成了一個大談學問的石頭姑娘。只是有時(雅羅米爾喜歡並渴望這樣的時刻)她會突然變得憂鬱起來,或者說出一些悲傷的、懷舊的話。雅羅米爾徒勞地想把它們同自己的話聯繫起來,因為姑娘的悲哀僅僅是對著她的內心發的,她一點也不想同雅羅米爾的感情交流。

她悲哀的原因是什麼呢?誰知道;也許她痛惜眼前正在消逝的愛情;也許她在想念另一個人。誰知道;一次,悲哀的時刻是那樣強烈(他們剛看完電影,沿著一條寧靜、漆黑的街道往回走),以致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天哪!這樣的事過去曾發生過一次!當時他正與在舞蹈班認識的一個女孩在公園裡散步。那個頭的姿勢,曾經如此強烈地喚醒過他,現在又產生了同樣的效果:他興奮起來了!完完全全,千真萬確的興奮!只是這次他並不感到羞恥——相反,恰恰相反!這一次,他非常希望姑娘會注意到他的興奮!

但是,她的頭悲哀地擱在他的肩上,獃獃地透過眼鏡注視著遠處。

雅羅米爾被喚醒的狀態勝利地、驕傲地、明顯地持續著,他渴望它被察覺,被欣賞。他很想抓住姑娘的手,把它放在她能感覺到他是男人的地方,但這僅僅是一個衝動,他明白這個念頭是瘋狂的,也無濟於事。接著他想到,如果他停下來,把她緊緊摟住,她的身子就會感覺到他那男性生殖力的蘇醒。

但是,當她從他放慢的腳步感覺到他想停下來擁抱她時,她說:"不,不,我們別……"她說得那樣悲傷,雅羅米爾一聲不響地順從了。他大腿之間的那個玩意兒——那個木偶,那個小丑——就象一個在折磨和嘲弄他的敵人。就這樣,雅羅米爾肩上擱著一個奇怪的悲哀的頭,大腿間夾著一個奇怪的嘲笑的小丑,繼續朝前走著。

也許他相信了這種看法,深切的悲哀和對安慰的渴求(那位著名詩人還沒有回信)證明異乎尋常的措施是正確的。總之,雅羅米爾決定對畫家來一次突然訪問。他一走進過道,就從嘈雜的聲音中知道,畫家正在接待許多客人,他想說聲對不起,然後離開。但畫家熱情地邀請他進入畫室,把他介紹給客人們——三個男人和兩個婦女。

雅羅米爾在五位陌生人的注視下感到臉頰發紅了,但同時他又感到很榮幸,因為畫家在介紹他時,說他寫了一些很出色的詩,他的語氣表明這些客人已經聽說過他的事。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感覺。當他坐在扶手椅里四下打量畫室時,他滿意地注意到,在場的兩位女人都要比他那戴眼鏡的女友漂亮得多。她們架著腿時的那副自信的神態,她們彈煙灰時的那種優雅的舉止,她們把博學的術語同通俗的表達結合成奇異句子的那種漂亮的方式——雅羅米爾感到自己象是在帶著他陡直上升的電梯里,一直到了燦爛的高處,遠離了他那石頭姑娘令人痛苦的聲音。

其中一個女人轉向他,用溫和的聲音問他寫的什麼樣的詩。"就是……詩,"他窘迫地說,聳了聳肩。"出色的詩,"畫家插嘴說,雅羅米爾低下頭。另一個女人看著他,用一種女低音說:"他坐在那裡的樣子使我想起拉圖爾的那幅畫,蘭波被魏爾蘭和他那幫人圍著。一個孩子在男人中間。蘭波十八歲時看上去還象十三歲。而你,"她指著雅羅米爾,"看上去也象一個孩子。"

(我們不禁要指出,這女人用一種殘酷的溫柔俯向雅羅米爾,就象蘭波的老師伊澤蒙巴德的姐妹們——那些著名的捉虱女人——俯向這位法國詩人,當他長時間地漫遊之後便去她們那裡尋求避難,她們給他洗澡,去掉他身上的污垢,除去他身上的虱子。)

"我們的朋友有這個好運——相當短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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