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陰陽兩絕

「皇帝,上路了,走好!」匍匐在地的李斯向著靈柩高喊。本應該是扶蘇高喊這一句可是扶蘇已經……扶蘇不在了有胡亥在胡亥應該高喊這一句可是胡亥……李斯愴然而涕下他的那一聲啊,就已經夾帶著哭腔,喊完,他失聲痛哭,他的肩劇烈地顫抖著,他放起悲聲。

「皇帝,上路了,走好!」群臣高呼,一片悲聲。

皇宮的樂隊將悲壯的樂曲高揚。

皇宮的優人哭喪,薛沖引領:「皇帝啊,皇帝啊,你是英明的皇帝啊,你是黎民百姓的福星啊,有了你,才有了今天的大秦啊!你就這樣離去了,你就這樣離去了啊!皇帝啊,皇帝啊……」薛沖引領,其他的優人一聲聲皇帝啊皇帝啊做了他的聲音的背景聲。

應該有嬴政全部的子女在此哭喪,可是一個都不在,連二世皇帝胡亥都不在!哪一個臣子沒有這想法?這想法叫他們為嬴政感覺到悲,為大秦感覺到悲!如果嬴政真的有靈魂在,他會愴然!焉能不愴然!

嬴政的棺被抬起,放進了銅槨之中,那下面,墊了黃綢,又一塊黃綢覆蓋了上去。

「王賁,快把王翦王老將軍獻與皇帝的筆放進!」指揮著的章邯喊。這一個環節李斯跟章邯交代的時候說:「王家與先皇情深,還是由王賁將軍親自呈獻吧。」

王賁從群臣的隊列中站出,捧著黃綢包裹著的木匣,木匣中放著父親制的那管毛筆,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去,一邊喊著:「皇帝啊,皇帝啊,家父想你啊,家父想送你啊,家父想讓你為大秦、為大秦的黎民百姓寫下最美的華章啊,可是你竟然去了,就這麼去了,你叫我等如何啊?如何啊?」王賁頓足揚首向著蒼天喊。

「王將軍,節哀吧。」衛尉子凡上前扶他並勸慰。子凡真的希望能夠和王家近距離著,他知道這王家現在可是大秦的中流砥柱。他知道,他在秦廷中是孤單的,因為,就是丞相都不能命令他,因為,他像皇帝的心思一樣叵測著,他的叵測就是皇帝的叵測!衛尉的使命使然,使命使然!

王賁銳利的目光忽然望向了衛尉大人,盯向了衛尉大人,衛尉大人忽然覺得被刺了下,很疼的一下,衛尉大人立即避開了那目光他知道那目光中流露的是仇恨一向城府著的王賁在這悲愴的時刻終於沒有能夠剋制住自己讓滿腔的仇恨滿腔的怒火流露了出來。但是,王賁終究是王賁,他移開他的冰冷而尖銳的目光,望向了前方,前方被黃綢覆蓋的棺中安睡著千古第一位皇帝,與王家親近著的皇帝,父親的岳父大人!從此,不會再有信任,有的只是猜忌。李信走了,我王賁也要走的啊!「皇帝啊,皇帝啊……」淚水模糊了視線。他踉踉蹌蹌地奔到了近前把捧著的木匣黃綢包裹的木匣遞向了章邯。

章邯沒有去接,他憂傷地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睛,把眼中的淚水擠了出來,他說:「王將軍,親自放到棺槨之中吧,這可是令尊大人的一片赤誠之心啊!」

王賁在章邯的目光中讀到了最深切的勸慰,最深切的勸慰。他痴獃獃地哦了一聲,痴獃獃地走向棺槨,就在他要想棺槨伏身的剎那,章邯的胳膊擋在了他的面前:「王將軍,莫叫淚水落進,先皇會不高興的。」王賁哦了一聲,揮起胳膊用衣袖揩去了淚水,而後,把木匣黃綢包裹的木匣放了進去,放在了棺中嬴政左手應該在的那個位置。「皇帝啊,你走好啊!」他說。

一件皇袍覆蓋了上去,銅槨的蓋蓋了上去。銅槨的上面是一個大大的秦字,李由的筆跡,皇帝身後屏風上的那個秦字鑄在了嬴政的棺槨之上!李家的榮耀。可是這李家的榮耀就要隨嬴政而去了嗎?李斯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容他想下去。「起靈!」他高喊,凄厲地喊。

隨著嘿呦的一聲,章邯從工地選來的二十壯漢抬起了棺槨。在那棺槨之上纏繞了四道黑布,在棺槨之上打了個結之後便引出了八條挽紼。

李斯再一次高喊:「皇帝啊,走好!」上前便將一條挽紼牽在了手中。

上前的另七人是三公中的太尉、御史大夫和九卿中的四位,再加上一個——王賁。王賁沒有推辭,他覺得他不僅僅代表的是自己對嬴政的那份感情,更代表著父親對嬴政的那份感情。其實,牽著挽紼導引著棺槨前行的本應該是年輕人,死者的晚輩。但是對諸公子誰敢解禁?如此置二世皇帝胡亥於何地!當然他們更希望二世皇帝在他們的行列之中,讓天下人看一看他們的皇帝是如何地與先皇深情著。

哀樂尖銳地高揚著,要鑽入蒼天,讓蒼天知道,大秦是多麼地哀悼著他們的這一位皇帝。哀樂尖銳地刺向四面八方,要刺痛每一個大秦子民的心,讓他們為嬴政的離去而傷痛。

右丞相馮去疾持幡走在頭裡。

棺槨出了咸陽宮。素色的燈籠慘淡著,被微的風搖曳著,似有陰魂的影。夜空陰霾著,神秘著。

棺槨之後是哭喪的優人,他們聲聲呼喚著:「皇帝啊,皇帝啊……」

隨後是皇宮樂隊。

隨後是衛尉子凡統轄的將士。皇宮中的侍衛,仍然各司其職,他們沒有參與送喪。

路途遙遠,所以選擇了辰時起靈。

出了皇宮,王賁就面對了他所統轄的將士,從皇宮前一直排列到陵墓的將士。面對了他所統轄的將士他的精神陡然一振,他圓睜雙目喊道:「皇帝啊,聽賁再一次為你唱《無衣》,聽大秦的將士再一次為你唱《無衣》!」說罷,他便引領著唱了起來。這時的王賁,才是了當初的王賁!他的歌喉粗獷而嘹亮。

他的將士隨著他唱起來。

歌聲覆蓋了咸陽城。

歌聲東去,東去的歌聲飄進了阿房宮,擾醒了睡夢中的二世皇帝,他諦聽著那雄壯的歌聲,大秦將士的歌聲,卻嘟囔:「搞什麼呀?」

還在睡夢中的那個嬌小的女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胸上,朦朧地說了聲:「皇帝。」一個嬌娘模樣的小女子,成為了嬌娘的替代。征服著這一個小女子的時候,二世皇帝將她想像成了當初的那個嬌娘。在這早晨的時候,他頗有些亢奮,但是,耳中灌著那歌聲,嘹亮而粗獷的歌聲,他猶豫著。

「皇帝,先皇的靈柩已經在路上了!」門外,趙高喊。

二世皇帝知道趙高一定已經在了門外。那一道門今晨對他挺畏懼,今晨出了那道門他就得去表演萬般悲痛踉踉蹌蹌失魂落魄。可是我胡亥心中很平靜。平靜也得去表演!必須表演!怎麼對父皇就沒有那一份深刻的情感呢?怎麼父皇對於我總是一個很遙遠的人呢?甚至,像是一位不太相干的人。兒時,父皇根本就不搭理他的兒女們。只聽說跟華陽公主親近著。後來在趙高的謀劃之下總算湊到了父皇的身邊和他一同出巡,可是父皇仍然遠著。父皇在他的那輛大車中神秘著。在離宮中父皇也是獨自。不獨自也是和他的臣子在一起。我只能乖乖地在一邊兒涼快著。而且,就是這皇位,也是老趙和老李幫著我偷來的,可不是父皇給的。父皇,你怎麼總像似和我不太相干呢?我怎麼就不能培養出對你的深刻情懷呢?本來沒有,可是我幹嗎要非得去表演呢?表演的時候,我是那麼地不像皇帝,是那麼地狼狽著。就像招魂的時候。我幹嗎要再狼狽一次呢?我狼狽著,那些個大臣才會覺得我和他們親。聽他們擺布的皇帝他們才會覺得跟他們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晨曦微弱的光究竟還是穿透了陰霾,將充溢著一股子濕氣的世界呈現出來。風有些加大,把那頭裡的幡拂動。那幡在馮去疾的手中已經顯得太沉重,豆粒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滴落。王賁看在了眼中,叫道:「馮大人,到這兒來,我來持幡。」兩個人就做了交換。

天空只是陰霾,風只是吹著濕潤,就是沒有雪花飄落。

天空忽然有雷聲滾落,而且還有並不強烈的閃電,那閃電只是雲層之中照亮著雲的翻滾,如同硝煙般的雲層在翻滾著。莫非,要下雨?還是寒冷的冬季,莫非要下一場雨來?難道說蒼天在哀悼著嬴政的離去?

二世皇帝晃晃悠悠地從寢宮走出,他覺得他的腦袋很沉很沉,他覺得四肢無力,渾身軟綿綿的。

趙高趕忙迎了上去,說:「先皇的靈柩剛剛過了西月橋,皇帝還不用急。」每大約一刻的時間,就會有快馬飛奔而來,向趙高報告靈柩的行程情況。其實趙高說不用急,心裡頭可是急著呢。先皇入土為安之大事,二世皇帝豈可倉促而應!其他重塵都在那一頭,這一頭出了紕漏一切的帳都得他趙高兜著。就是這個二世皇帝都得把責任往他的頭上算。他說不用急,無非是讓二世皇帝別慌張。

二世皇帝哦了一聲,就癱了下去,而後做掙扎欲爬起狀。

趙高吃了一驚,嚇了一大跳,撲上去攙扶二世皇帝,說:「皇帝啊,你可要挺住!」

二世皇帝揚起頭來,眼中有淚水溢出,他哽咽地說:「朕要去送先皇!」他再次做掙扎狀,他在趙高和也撲上來的六指的攙扶中再一次癱了下去。

趙高果斷地向六指說:「快把皇帝背回去。」就把皇帝往六指的背上送。

別的閹人也上來七手八腳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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