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魂兮不歸

「蒙毅就不要殺了吧。」胡亥拿著蒙恬送給他的那兩支狼毫毛筆,一時心中感動,湧出了淚水,說。要不是得讓扶蘇死,從胡亥這,真的沒覺得蒙氏兄弟有什麼不善的地方。父皇諸公子所用的毛筆,都是來自於蒙恬的精製。但是,如果不夠分配了,是一定保證著胡亥的。可以是認為佔了借了趙高的光,誰讓他是自己的師傅啊?但是,在胡亥這,真的不能不感受著來自蒙恬的溫暖,令人心裡頭熱乎的那份情感。至於蒙毅,胡亥很喜歡聽他主持祭祀時的聲音,洪亮、威嚴,更有一種溫熱的東西,一種對皇家的真切的情感。聽他的聲音,看他的主持,簡直就是一種享受。胡亥欽慕。甚至心裡頭嘀咕:父皇怎麼不叫蒙毅做自己的師傅啊?「先德煌煌,垂臨後世。風雲震蕩,四海統一。馳道八達,文字同體。疆域萬里,我祖佑之。我祖佑之,大秦永繼!」胡亥覺得空氣中都有蒙毅那聲音的味道。呼吸中,那聲音進入了自己的體內,成為了自己的血液。他覺得在天地之間,蒙毅的聲音在徜徉。蒙毅,胡亥心目中崇拜著你的呢親近著你呢!趙高的字寫得是不賴,胡亥現在回想起來,甚至明顯地感覺到當初趙高是很想參與做統一各國文字的那件事的。要是李斯請他參與他能很高興。但是李斯就是沒有邀請他參與。胡亥能明顯地感覺得到趙高也是覺得自己的文章很棒的呢。有一天指著在屋檐上聒噪著的幼小的麻雀,讓胡亥為文,寫幼小麻雀對出外覓食的父母的渴盼。胡亥當然寫得一塌糊塗。可是趙高修改了之後讓胡亥找機會誦與父皇,說父皇會對胡亥刮目相看的。而且,胡亥不是想和父皇一起出去溜達嗎?沒準兒父皇就能答應。效果還真如趙高所說。但是,搞不清楚是趙高自己要跟隨父皇出巡,還是讓這個學生能夠湊到父皇跟前去。總之,在趙高心目中絕對沒把那些個大臣放在眼中。別看他表面對誰都謙恭著。那是假的。在趙高那裡,胡亥看到過蒙毅的奏本,看到過蒙毅的為文,蒙毅的字,文字如其人,敦厚而不失風骨。有一天胡亥出溜到了蒙毅的辦公處所,看到他的蒙毅顯現了一點驚訝。胡亥不自然地笑了笑。「公子何事?」蒙毅敦厚地問。「想就教於蒙大人。」胡亥不知道話語如何拐彎,索性直言。「哦。」蒙毅咧嘴笑了。「我寫了一篇《麻雀》的文,請蒙大人指教。」「哦。」蒙毅望著胡亥,那意思是:文章呢?「胡亥誦給蒙大人。」胡亥就背,背得有些拘謹。蒙毅在胡亥的身前身後轉,聽得認真。聽完之後他點了點頭。「哦。」蒙毅嫣然一笑。真的得用嫣然那一詞形容他的那一笑才恰當呢。「扶蘇公子仁心寬厚,趙大人則嚴厲苛猛,公子受教於趙大人,將來可於扶蘇公子相得益彰,可皆為大秦之脊樑。」蒙毅殷切地望著胡亥說。他沒有評論文章,胡亥當時臉就滾燙了,知道人家蒙大人一聽就揣測是出自趙高的手筆胡亥甚至當時對趙高產生了一種痛恨:你叫我出醜!「胡亥也希望得到蒙大人的指教。」他說,他知道要是趙高知道了得氣死。「趙大人的學識還是蠻夠用的,而且奉著皇帝的詔命。公子切不可令父皇失望。」蒙毅目光殷切。那一次從蒙毅處離開,胡亥悻悻的。但是,每一次和蒙毅相遇,望過來的目光充滿了和善,父親一樣的目光。

趙高嚇了一跳。「蒙毅就不要殺了吧。」胡亥帶著哭腔說出了這麼一句。是帶著哭腔說出了這麼一句。現在人家可是要做皇帝的!如果做了皇帝,如果留下了蒙毅,如果真的和蒙毅親近起來,還能有趙高的粥喝嗎?在蒙毅那貌似敦厚的外表之下,可是有著一種剛毅的,一種凜然。骨子裡,他可沒把你趙高當回事。「蒙大人,趙高每每想著城鄉當初送李由到王翦門下之事。跟隨了王翦王老將軍,李由便沾染了許多王翦王老將軍的道行。趙某無子,只有一女婿,趙某視其如子,也想學著丞相托子於貴人。蒙大人品德、才學俱堪稱道,如果能收留閻樂,就讓他在蒙大人身邊,學一學蒙大人的風骨吧。」那一天,趙高出溜到了蒙毅那裡,做出一種很不外道的樣子,提出了請求。其實是請求人家,但是,做出的樣子卻是請求得很隨便,以此顯現自己和蒙大人的親近。可是,蒙毅立即就皺緊了眉頭。沉吟片刻,說:「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蒙毅豈敢望王翦王老將軍的項背!丞相所託,其人可托!蒙毅何德何能,可堪趙大人所託?」「高沒有非分之想,閻樂做個跑腿的就可以了,總比在家窩著好。」趙高心裡罵著蒙毅,可是既然已經把話說了,實在不願意無果而終。「令婿窩在毅處,毅臉上也是難堪啊。」蒙毅嘆了口氣,但是,話中的意思可是很果斷的。「其實,高也是希望閻樂能夠為皇帝做點事。也是希望能給蒙大人做個心腹。」「我們在皇帝身邊做事,尚且不敢把自己看做皇帝的心腹,又豈敢使人為己之心腹?在皇帝身邊做事,你我都當如履薄冰啊!皇帝如知曉此事,毅不知道皇帝對趙大人對毅做何想。」蒙毅盯視著趙高趙高當時汗就下來了,羞愧難當。事情不但沒辦成還叫人家一番羞辱!從此,趙高的那個女婿就一直在家窩著。想著蒙毅的那些話,雖然痛恨著蒙毅,但是也不能不在內心裡承認,要是那麼辦了要是讓皇帝知道了,還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對他趙高有想法呢。一邊心裡罵著蒙毅,一邊安慰著自己:也算是蒙毅給自己提醒了,在皇帝眼皮底下還真得小心點啊。但是,現在,他眼前浮現的是蒙毅輕蔑著他趙高的神情。趙高直視著胡亥。胡亥望著手中的那兩支毛筆淚水漣漣。趙高此時很痛恨那兩支狼毫毛筆,痛恨子凡將這兩支毛筆交給胡亥。衛尉大人,你究竟什麼意思啊?「蒙毅得殺!」趙高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

「得殺?非得殺?」胡亥望向趙高的目光中充滿了仇恨,他張開的口中唇上有黏稠的東西遊絲一樣地垂落。

「蒙毅絕不會接受陛下承繼皇位這個事實的,他曾經與搞說起:『扶蘇眾望所歸,勿令少子生非分之想。』而且,蒙毅在眾大臣中很有影響力。當然,這和皇帝對他的寵信有關。如果他生起事端來,恐怕就是禍端!如是禍根,就要早除!就要果斷!因為陛下羽翼未豐,難以承受變故,哪怕是很小的變故,都可能動搖了根基!李大人,子凡大人,是不是如此啊?」趙高求助地望向李斯、子凡。

子凡盯視著地面。不殺蒙毅,蒙毅也屬實難於接受此種局面。至於趙高所說的蒙毅之言,可能是真有其事,也可能壓根沒有。但是,那絕對是蒙毅有的想法。

「還是得殺!」李斯說,殷切地望著胡亥。殺蒙恬、扶蘇,蒙毅不會認為和他這個丞相沒有干係的。怎麼可能沒有干係?甚至就會認為有矯詔的可能!甚至李斯就感覺得到蒙毅的目光已經在了眼前,陰冷的目光盯視過來。

「那就殺!殺!」胡亥拿筆的兩手砸著案幾喊,黏稠的東西連著他的上唇和下唇。

等他的聲音在屋內飄落,落穩當了,李斯說:「可令宗猛去。我們應該準備公布皇帝崩殂的消息了。群臣早已經在生疑。而後要宣讀皇帝的遺詔,陛下可在新落成的阿房宮大殿登基,為大秦二世皇帝!如有疑忌者,不可遷就,立即捕殺,免生禍端!」

「丞相所言極是。」趙高附和。一邊附和著還一邊點著頭。

胡亥將手中的筆向案几上摔去,憤然站起,喊道:「殺!殺!殺!」鼻子筋出了一堆褶,表情滑稽。那兩支筆出溜到了地上,出溜到了趙高的面前。

稍微猶豫了下,李斯低下了頭去,說:「陛下果斷!」

趙高趕緊效仿:「陛下果斷!」

子凡猶豫了下,低下頭去,說:「臣聽從陛下旨意。」

宗猛只是把頭低下去,他的身份還輪不著他表什麼態。

「如果蒙毅詔令在,蒙毅必不服。陛下、二位大人當心中有數。子凡回去處置事務,並等待使命。如無吩咐,子凡退下。」子凡說。

站立著的胡亥望向李斯、趙高。

「子凡退下了。」子凡走出。

李斯向宗猛說:「宗將軍可於子凡大人處等候。」

剩下的這三人面面相覷。都明白,子凡在暗示他們偽造皇帝的遺詔。很明確的暗示。那麼子凡難道就不能想到關於胡亥承繼皇帝之位的遺詔是偽造?

「一切都要快!」李斯說。

「要快!」趙高說。

「那就快。」胡亥嘟囔。

李斯提起了沉甸甸的筆。

趙高準備著加蓋璽印。

胡亥老實地在案幾前坐下。

趙高十萬火急地回府邸。在臨近午夜的時候他十萬火急地回府邸。自從回了咸陽,這是他第一次回府邸。他哪敢離開啊!但是,在大秦朝廷新的局面鋪展開之前他的鼻子靈敏地捕捉到了趙家的一個機遇。他要緊緊抓住。蒙毅在,就不會有這個機遇。可是給蒙毅送毒酒的人已經上路,這個機會就在了眼前而且很簡單。蒙毅,你是我趙家的仇人啊!那是他剛剛做了嬴政少子胡亥的師傅,正深沉地得意著的時候,一天,一個閹人告訴他,宮門處有一位女人要見他。他心裡咯噔一下。但是他也想說不定是弟妹呢。趕到宮門,他看到了她。粗布的衣裳,一身的風塵。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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