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

「旖媚臉海棠灼灼,舞纖腰楊柳絲絲。高盤鳳髻銷鴉翅,綠雲堆里,初月參差。南威絕代,西子傾城。蒙東君花正當時,恍疑猜洛浦天姿。錦燦爛綉織仙裳,金錯落瓊垂鳳子……」

蘭膏明燭,麗管雅弦,天一塢里笙歌動天。

紫顏等人搖了畫晴扇,坐看翻飛舞裙下的碌碌眾生。但見簾卷香風,台上伶人翩然飛袖,步步生蓮。啟朱唇,歌婉轉,引商刻羽,吐徵含角,更兼得霓裳乘霞,玉艷容光,看得人痴痴如醉。

聖手先生出事後,玉觀樓人跡罕至,鳳簫巷又有門庭若市的跡象,惹得紫府大門緊閉,一干人等晝夜聽曲為樂。雲渚樓外建了戲台,凡翠冠綉袍、明璫錦靴,無不價值萬錢。長生卻改了貪玩的性子,不是去養魄齋讀書,就是在雅荷水榭練手,偶爾陪聽一曲,又嫌辨字聽句太過吃力,總是心不在焉。紫顏由得他去,常設曲宴邀姽嫿、尹心柔二女陪側側把酒聽歌,閑時親自操弦弄曲,過著逍遙的日子。

當夜的皎皎月色下,蘼香鋪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織金披風在他身上宛如豹皮,斷續耀出粼粼閃光,伴隨他虎踱龍行的雄邁氣概,不一會兒立在店門外。主人早已打烊,薔薇木門深鎖,那人扣住門環敲了敲,一陣香氣即從木板上飄浮而來。

他撫門而笑,靜靜伺立良久。直至遠處的紫府樂音漸消,一隻五色琉璃燈橫過巷子,湘裙輕盪,環佩齊鳴,姽嫿和尹心柔行至鋪前,發覺了他的身影。

「城主來買香?」姽嫿微凝黛眉,擋住了身後的尹心柔。照浪知道尹心柔的下落,卻始終未揭破,雖然如此,也無寒暄的必要。

照浪晃著身子靠近,對尹心柔視而不見,直直望了姽嫿道:「久別重逢,你不請我喝一杯?」那年在京城,照浪出入紫府多回,與她並無交集。但多年前,兩人同是熙王爺座上客,這張狂傲的容顏姽嫿不會忘記。

照浪見姽嫿不語,又貼近她耳語道:「王爺死得真慘,他不知道巷子口的賣香人就是你。如果早知有你在,或許就不會有血光之災。」

姽嫿恍若未聞,秀睫一眨,嘻嘻笑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尋我,說吧,有何吩咐?」順手將鋪門開了,引照浪入屋,又對尹心柔道:「點燈。」

照浪自尋了上座,斟茶飲了,「你能讓紫顏出落得那麼香,我也想來消遣一番,看能否多些人緣。」頓了頓又問,「令師近來可好?」

「師父不在京城這種沆瀣地,焉能不好?」姽嫿羅袖一招,照浪頓覺置身繽紛花海,春風自她指尖而起,旖旎纏繞。

燈火初妍,照見光影下的她螺髻堆雲,娥眉細細如彎月,淡妝素顏,清麗不可方物。照浪深深一嗅,凝望姽嫿贊道:「好香。」姽嫿不理他,兀自翻弄香盒,沉吟道:「你為人酷虐,性情暴戾,借用香料清心悅神再好不過。唔,靈貓香腥臭無比,最合你用。」

「好!」照浪絲毫不以為意。他博聞廣識,知香品原料多郁烈濃熏,並不好聞。但腥極反馨,靈貓香亦如是,取少許調入其他香料,則香氣盈室,令人動情而彌遠。

姽嫿當下經手調香,從天青釉瓷瓶里取了封浸百日的沉檀,並靈貓香油及靈犀、乳香、龍腦等香末,閉目輕嗅。

照浪豹子般銳眼盯緊了她,道:「紫顏在北荒得來的獍狖香,我可買得?」

「你怎知他送了我?」姽嫿秀目微張,自知失言。

照浪笑道:「果然如此,配入合香中,權作表記。」又掃視她身後香格中所藏之香,「你的香,可有特別的?」

「城主所言特別,是惑人心神,迷人心智?」

照浪大笑,拍著香案道:「算你明白我。」

香爐里的灰震了一震,姽嫿抬眼,神色平靜地道:「有,非千金不賣。」

「我就用千金來換。」照浪認真說道。

姽嫿一怔,嗤笑道:「城主想害人法子多的是,何必用香?」

照浪伸手挽起她耳下一粒垂珠,見她嗔怒又即刻收手,悠然笑道:「害人亦能風雅如故,豈不妙哉?我想害的這人素來矜貴,用千金之香令其俯首就範,方合身份。」

姽嫿俏面一冷,照浪含笑看她,悄聲道:「你想好了再回話,我明晚再來。」放下一顆碩圓的夜明珠,揚長而去。

明珠光華澄盛,蓋過一室燈火。姽嫿凝視半晌,不覺寂寥生寒,回想照浪此人的點滴,猜度他的用意。尹心柔從暗處現身,憂心忡忡地道:「他必有所圖,師父不可大意。」

姽嫿將明珠托在手中,移至面前,尹心柔忽覺明光玉顏下,她笑得格外詭異。

「幾時他真惹了我,你就能見到師父我真正的手段。」

三日後的午間。紫府。

紫顏與側側在披錦屋的涼榻上相對而坐,垂掛的碧綃紗帳隨風輕拂,不時飄過兩人身上。側側手邊是一隻兩色錦鑲邊的絹地雲紋綉針黹盒,膝上鋪了一大塊花光叢生的彩綉,已綉了十之六七。

她舉起綉品,迎了光端詳,紫顏道:「依稀成了形,是個掛屏?」

「嗯,送姽嫿的。她助你良多,從未好好謝過。」

「也好。」紫顏持筆在一捲紙上寫寫畫畫。

側側輕顰翠眉,停針凝思,這幾日她差螢火打探玉觀樓消息,不意得知了姽嫿的事,心下猶豫,不知怎和紫顏去說。紫顏見她凝眉,柔聲道:「有事直說。」

「這幾夜,照浪頻繁出入蘼香鋪。」側側忽想,每日姽嫿來聽戲,從來閉口不言,她在紫顏面前提了,是否多此一舉?

「照浪去買香?」紫顏未覺入夜有何不妥。

「心柔說,他不像單為買香……」側側略略遲疑。

紫顏瞥她一眼,女兒家之間閑言碎語流傳真快,笑道:「姽嫿是機靈鬼,照浪凡事用強,未必能討了好去。」

「你……不插手?」

「她有危險,我自會相助,如今不像到那一步。」紫顏說完動筆如飛,簌簌直落。

側側稍覺心安,低頭去刺繡,找不見針在何處。尋了半晌,見針就捏在手上,偷偷一樂,忍不住綻開了笑。紫顏停筆,側側忙道:「要是我……」說了半句,收聲不語,只抿了嘴微笑。

紫顏喃喃地道:「好端端又笑,不知有什麼好開心。」

側側面上飛紅,彩綉上紅艷艷的針腳刺目,忙轉了話題道:「玉觀樓近來沒人去,我自然歡喜。可太平久了也不安心……照浪不是省油的燈,皇上、太后那裡他終須有個交代。」

「我的易容術不是風鑒識人之術,不能為帝王選材,於國於朝並無用處。」紫顏笑道,「只管聽我的太平曲,做一個逍遙人。」

這時,長生在門口喚了一聲,走進屋來,將一粒香丸放到玉几上,「姽嫿著我送來,讓少爺配上。」紫顏放下筆,道:「她制了新香?」香如潮水洶湧拍岸,他蹙眉沉吟,「久不見她制這等霸道的香……」晶指撥動香丸,若有所思。

長生道:「少爺,我出店門後,看見照浪騎馬往蘼香鋪去了。」側側「哎呀」一聲,又看紫顏。紫顏恍然含笑,將香丸收在冰綺香囊里,拍了拍,「不礙事,姽嫿要想出手,能擋得住的,這世上沒幾個。」

他低頭持筆,指扣桌案口中哼唱,長生伸脖一看,戲文上皆是眉批,道:「少爺近來真是愛戲。」紫顏道:「幾時你能唱幾齣便好。得享大名的伶人戲子,其摹聲擬態往往臻於化境,你仔細揣摩,於易容一道也有裨益。」長生暗自記下,見紫顏與側側各坐一端,花香滿室,暗嘆兩人悠閑。

「對了,讓你縫的布偶如何了?」側側道。

「十五隻布偶都給孤稚院送去了。」這些日子有她指點,長生的針線活大有長進,圓頭圓腦的布老虎、小羊、小馬做得憨態可掬,連紫顏也留下一隻布猴兒玩耍。相應的縫製人皮漸次熟練,再不會有多餘的線頭殘留。

紫顏道:「僅會縫針不稀奇,除卻手法翻新,出針要越來越快才好。唔,即便不練武功,也不能輸給文綉坊的丫頭們。你看——」他拿過側側手上彩綉和針線,簌簌幾下針落,宛如射弩時的神准急速,一隻小蜂兒已然綉成。

紫顏遞給長生,著他再綉。長生硬了頭皮學樣快綉,手忙腳亂地刺了幾針,勉力保得針腳如常。他暗呼萬幸,沒當眾扎了手指。側側贊道:「呵,手法不錯,不丟人。你比不上紫顏有天賦,但著實勤懇,假以時日未必會輸給他。」

紫顏笑了點頭,唱道:「你道是金籠里鸚哥能念詩,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原來越聰明越不得出籠時!能吹彈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慣歌謳好比人每日常差使……」這幾句天籟初啼,清越悅耳,側側和長生聽得入神,恍惚如有管弦相引,正想聽個分明,紫顏巧笑收聲。

側側贊道:「這鸚哥果真會念詩。」長生心神搖簇,生了躍躍欲試的念頭,也道:「少爺,賞我一部抄本如何?」紫顏翻出一本,遞了過去,道:「早間交代你的功課如何了?」

「正想請少爺去看,這回的千姿和真人有十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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