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相

一個坑,一堆土,再加上插在前面的死者生前的愛劍,構成一座簡單的墳墓。不知道有多少陣亡在戰場上的軍人就是埋葬在這種墳墓里的。有名的,無名的,所有的戰士都得到同樣的結局。不論生前如何英雄蓋世,死後也和別人沒什麼不同。只是路邊一個無名的小墳而已。

湯馬士居然死了。而且死前委託塞文完成這趟旅途。

再也沒有比眼前更荒謬的事情了。塞文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想笑。真的,荒謬絕倫所引發的大笑。他本是奉命來刺殺王子的、見義勇為的過路人,武藝高強的保鏢和忠心耿耿的助手,這三個都不過是面具,掩蓋住了殺手血腥的利刃。讓他保護王子?這不是讓狼去保護羊群么?塞文張開嘴,卻發現自己沒能發出笑聲。他看著插在墳墓前的那把劍,那把長劍迎風微微晃動。從他嘴裡最後發出的只是一聲悠遠的嘆息。

如果湯馬士知道真相,會不會死不瞑目呢?他死前所委託的人,他拚死所拯救的人,不過是一個偽裝的刺客而已。而他的另外一個助手也差不多。大概唯一的差別就是背後主使者不同。塞文看向羅莫,羅莫的眼睛裡也充滿茫然——偽裝得真的很像。但不管怎麼偽裝,有一點塞文知道得非常清楚:羅莫並不是路邊偶然遇到的魔法師。這個自稱羅莫的傢伙接近然後加入他們是有目的的——不管這目的是什麼。塞文幾乎可以相信,羅莫用隱身術走進澡堂的時候,絕對不是單純地來看看。如果沒有那三個刺客冒出來,也許羅莫會取代他們所扮演的角色。

羅莫的治療藥水沒有救得了湯馬士,倒治好了塞文的箭傷。不用想也知道,派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一定會再來的。他的那群部下——毫無疑問,那些不是真正的士兵,而是職業殺手,是派斯用錢雇來執行任務的——裡面有魔法師,他們可以根據魔法的波動尋找到這裡來。

「我們得馬上走。」塞文看著焦慮不安的魔法師,「沒有時間了。」

「但是那個徽章……我們不能沒有那個徽章……湯馬士大人已經死去,現在只有那個徽章可以證明王子殿下的真正身份……若無徽章,王子殿下無以為憑啊。」

「我去拿回來。」塞文平靜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明白還有個徽章存在讓他鬆了一口大氣,「羅莫,你先走,我會追上你的。」

「然而單憑在下一己之力,恐怕難以保護王子殿下……」羅莫臉上浮現一個一閃即逝的表情,卻沒有逃出刺客的眼睛。

「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追蹤術?」

「在下絕無此意……只是……也罷,在下從命就是了。」

塞文快步奔向遠方的城市。天空陰沉沉的,陰暗的天空下,城堡如同一頭幽暗的巨獸。從遠方就能看到城門口一片混亂,急於進城的人擠成一團。不管勛文伯爵多麼白痴,起碼這座城市真的很繁榮——至少目前還很繁榮。

兩個小時後,塞文混進人流之中。像一個最平凡、最普通的人一樣夾雜在人堆中,挪向城門口。城門的秩序已經無法保持,士兵們也放棄了努力。只是隨便拉幾個人檢查一下,應付而已。塞文很清楚自己將很容易混進城,也很容易地混出來。

在澡堂的時候,他可以為了爭取殺死那孩子的機會,而和三個刺客生死相搏;然而現在,另外一種感情在塞文心中激蕩,讓他不想親手殺死那孩子。他心中有一股虧欠別人的愧疚心理。如果不是湯馬士以生命為代價撲過來擋下那一擊,塞文已經死了。而湯馬士死以前的囑託又讓他覺得有愧於心。而且,也許還有些別的原因讓他不願意下手。他的心裡現在充滿矛盾。是的,他答應了他的僱主,要讓那個孩子死!他不能讓這孩子回去繼承王位!這個孩子是他僱主的威脅。而另外一方面,湯馬士也同樣僱用了他,讓他保護這孩子。霍爾曼王子的條件說得比湯馬士更早,而且價錢更優厚。霍爾曼的報酬一是生命,二是財富,而湯馬士卻只有財富的承諾。一開始的時候,塞文完全可以不理會湯馬士的條件,可是現在,湯馬士的條件已經和霍爾曼的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塞文從來沒欠過別人什麼東西,只有別人欠他。現在他卻第一次欠了一個人情,一個他永遠沒法還的人情。

但是你答應霍爾曼在先。一個聲音在塞文心裡說道。基於刺客的規矩,你必須完成一方的委託之後,才能接受下一方委託。和湯馬士的交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開始就是謊言。

是我產生感情了嗎?塞文捫心自問。但他沒有給出答案,他的心害怕這個答案。信賴、關愛就意味著背叛和欺騙,這是屢試不爽的真理。但那個湯馬士,那個老笨蛋,為什麼要用生命來交換他的生命?他只是一個路邊被僱用的刺客而已啊!都怪那個騎士,他自以為很偉大很光榮?他只是個老笨蛋!可是就是那個老笨蛋讓「劍刃」塞文,一個冷血無情的刺客,感到心神不安。

塞文感到一陣心煩氣躁。一陣帶著濕氣的風吹來,讓他覺得略微舒服了一點,同時讓他的念頭轉到另外一個事情上去了。

羅莫應該已經動手了吧……

他確實應該動手了。他是個魔法師,而且就算他不是魔法師又有什麼關係呢?羅賓只是個無知的孩子,天真純潔,毫無警惕,現在更是因為湯馬士的死而精神萎靡,無人真正地保護。一個大人,手裡拿著一根結實的木棍,對象則是一個毫無戒備的孩子。這種情況下有可能會失手嗎?做完該做的事後,他可以用魔法離開,不用害怕塞文會追擊報復。而且就算他光明正大地離開,留下清晰的腳印,塞文也不會追擊報復。

起碼他沒有對不起湯馬士。這個念頭讓塞文感到好過了一些。他已經盡到了一個保鏢的職責。至於另外一個人的背叛,那不是他的錯,是湯馬士自己的錯。選擇羅莫作為同伴可不是塞文的主意。

塞文悄悄地閃進了澡堂。那些銀匕首刺客做得很出色,到現在依然沒有人發現澡堂里的變故。人們還以為老闆有事今天不開業。塞文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來到羅賓洗澡的地方,看到了掛在鉤架上的徽章。那些刺客想必根本沒想到這個小飾物的真正意義。如果不是羅莫提醒,塞文也不知道這麼個小東西這麼重要。這個十字形的紅色徽章,由銅製成,表面看起來只是很普通的小飾物。由於年代久遠,這個徽章的蝕刻花紋磨損得很厲害,只有上面的一排看不懂的符號還非常清晰。

大雨始終沒有降下來。太陽穿過了雲層,在西方群山上露出半張臉。在出城的時候,塞文注意到好幾隊騎兵衝出了城堡。

「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風中依稀傳來這樣的聲音,但這對塞文已經無關緊要。這些士兵永遠找不到了目標——除非他們去墳墓里找。從理論上來說,羅莫會弄好一個適合少年的墳墓的。畢竟他是一個魔法師,好歹有點教養。管殺不管埋是那些路邊蟊賊的作風。

塞文漫步前進。夕陽的光輝把他的影子拉成一條長長的直線。在天完全黑透之前,他回到了自己出發的位置。羅莫用一個約定的暗號,三顆石頭組成的標記擺明了自己的前進方向。塞文就老實地按這個方向前進。羅莫應該不會欺騙他,那樣毫無意義。塞文相信跟著這個標記他一定能找到羅賓——也可能是個墳墓,也可能是具屍體。

「再見了,湯馬士。」在離開之前,塞文注視了那座簡陋的墳墓好幾分鐘。這樣的一個英雄,少年時代在和獸人的戰鬥中以斬殺獸人王而成名,足跡遍布大陸,參加過無數戰鬥,建立過數不清的功勛,成為眾多吟遊詩人所歌頌的對象。最後的歸宿卻僅僅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墳墓。而且臨死前最後的遺願也無法完成。說起來,人生真的是充滿諷刺和矛盾呢。

「我的歸宿……會在什麼地方呢?」塞文低聲地說道。一陣大風吹過,吹得他的斗篷飛揚,發出獵獵的聲音。

這趟追蹤非常省力。別說是個經驗豐富的刺客,哪怕是個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菜鳥新丁也很容易跟上羅莫。那個魔法師留下了足夠多的、甚至有些過分多的標記,清楚地指明自己的每一步前進的足跡。羅莫遠離大道,盡選那些野外偏僻的路線走。唯一讓塞文有些奇怪的是,羅莫的前進速度居然這麼快。

三個小時後,塞文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片樹林中。這片樹林並非是那種容易潛藏危機、需要小心提防的地方。這裡樹木並不密,草也不多,不足以隱藏什麼,甚至連月光都可以照進來。對於塞文來說,這裡和曠野沒什麼兩樣——甚至比曠野更好。一個身手靈活的人很容易藉助這種有利的環境以寡擊眾。從地面的足跡可以辨認出來,羅莫到這裡已經相當疲憊了。他的腳印已經不均勻,而是深一腳淺一腳。而羅賓的腳印在走進樹林的時候就消失了。塞文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終點了。

一叢火光出現在塞文的視野內,那是旅人夜宿的篝火。塞文以一個盜賊的警惕慢慢地接近過去。一聲刺耳的夜梟叫聲傳來,讓他心中感到一陣發寒。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心情在他心中翻騰著。他走近篝火,毫不意外地看到羅賓獨自一人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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