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犧牲

「基於現在的問題,在下覺得有必要選擇一個接頭之地。」羅莫提議道,「恐怕那些衛兵已經記住了我們的外貌,隨時可能開始在城裡搜索。到時候很可能唯有化整為零才是上策。如果不選擇一個接頭之地,我們可能難以脫身。」

「說得對。」塞文贊同。這裡是城市的偏僻角落,此時又正是人們吃午餐的時候,所以街道上沒有行人。他們可以隨便交談而不必擔心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湯馬士剛想開口,前面卻聽到令人警惕的聲響。他機警地靠在牆上,探頭向前看。果然,前方有一隊士兵走過。那個領頭的軍官頭上的孔雀翎毛十分眼熟。這確實就是剛才試圖逮捕他們的那群士兵,因為他們正押著那個出賣他們的酒館老闆。毫無疑問,那群因為被戲弄而火冒三丈的士兵拿那個老闆當了出氣筒和替罪羊。老闆被五花大綁,滿臉青腫,不停地向那個軍官解釋。但這明顯毫無用處。

「啊,在下有一個好辦法了。」看著那群人走遠,羅莫突然叫出了聲,「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那些士兵既然已經抓走老闆,搜索過旅店,絕對不會以為我們還會在店裡。我們正好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回旅店之中。湯馬士大人以為如何?」

他們迅速繞了一個大圈子,回到旅店的門口。門口貼上了帶有勛文伯爵徽章的封條。羅莫又耍了一個小法術,毫無困難地就解開了封條,等他們進門的時候封條又自動貼回去。這樣一來,即使有一個士兵回來查看情況,也決計想不到那群人已經進了這裡。而且更令人高興的是,他們發現他們的馬和車居然都完好地停放在院子里。

「我想他們最遲明天,最早今晚一定會來拿這些戰利品的,所以今天晚上我們一定要想辦法離開。我就直接去找派斯了,你們兩個好好保護王子殿下。」

「等一下,湯馬士大人,您一個人去會不會……」

「我混進他們之中比較容易。」湯馬士回答。事實上,他就是被當成城裡的士兵進城的,「打聽到派斯的下落應該不難。更何況我手臂上沒有斑紋,就算混不進去也可以打聽。但如果帶上你們,就容易發生差錯。」

羅莫沒有說話,而是低頭思考。塞文相信這個魔法師已經在心頭大喜過望。正如他預料的一樣,羅莫很快就顯得自己被湯馬士說服了。湯馬士很快地離開了。現在旅店顯得空曠的大廳里只有塞文、羅莫以及羅賓三個人。塞文看著少年柔軟潔白的脖子,考慮著自己應該如何不留後遺症地利用這個機會。羅莫也在看著那個孩子,他腦子裡考慮的東西應該和塞文沒有太大差別。

先幹掉魔法師,再辦正事?塞文考慮著這個計畫,這個方案成功率很大。魔法師念完他的咒語需要兩三秒,而兩三秒內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然後他就可以溜出去——就算城門口的守衛再森嚴,要阻止他這樣一個經驗豐富的人也是不容易的。如果湯馬士還在,塞文也許不會做這種嘗試。湯馬士劍法高超,和他作戰塞文沒把握,而這個羅莫也許掌握著某些威力強大的法術……塞文的手慢慢摸到劍柄。羅莫很可能和他有一樣的念頭。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他的眼睛再次看了一下羅賓,羅賓也正看著他。少年明亮的眼睛讓他心頭莫名地發緊。把劍刺進這孩子的心臟——這只是一個殺手的工作,僅僅是工作而已。他說服自己,但心中卻又想起先前這孩子聲音里深邃的憂傷。

這場心理鬥爭——其實也說不上鬥爭,只是略微猶豫而已——馬上就結束了。塞文的手落在劍柄上,他的責任感勝利了。

「塞文……哥哥……」羅賓突然說道,這個稱呼讓塞文和羅莫同時一愣,「有個事情……可以嗎……」他有些害羞地說道。

「說吧。」塞文平靜地回答,手也暫時離開了劍柄。

「我想……去洗澡。」花了好幾秒鐘之後,羅賓才鼓起勇氣說道,「好容易來城裡……我現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記得這裡有浴室的。」塞文不以為然地回答,「現在肯定空著。」

「……這裡的浴室……很臟……而且門是漏的……」他聲音又輕又細,同時吞吞吐吐,一副十分羞澀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這也難怪,就以羅賓平日來說,他即使大小便都是躲得遠遠的,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獨自解決。

「可是我們得在這裡等湯馬士大人。」羅莫說道。少年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塞文。

塞文和羅莫對看了一眼。從羅莫的表情上,塞文有些驚訝地發現對方已經贊同了。

「好吧。在下留在這裡等待湯馬士大人。」羅莫說道,「僅僅去洗一個澡應該沒什麼危險的,只要選擇單人浴間就可以。對了,澡堂在城裡的哪個地方?」

「就在城門口附近……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了。」

太陽的光芒從天空落下,將地上人們的影子壓縮到一天最短的距離。此時是中午時分,而集市上的喧囂依然在繼續。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不得不靠邊前進,同時還要忍受那些精明商人的騷擾。一輛車子從路中間駛過,擠得行人不得不向路邊作最大限度地靠攏。

「先生,要香腸嗎?一個銅子三根。」一根叉在木叉上的香腸猛地被遞到塞文的面前。木叉後面是一張商人精明而溫和的臉。塞文本能地想拒絕,但在此之前,叉子的目標就轉移到他身邊的少年頭上。

「小弟弟,這個很好吃哦!」看到羅賓臉上清晰的慾望,商人大受鼓舞,立刻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發動一系列攻擊,「又香又脆,外焦里嫩……聞聞,多香啊……」

塞文也看到了羅賓臉上的表情,同時想起他們還沒有用午餐。看著少年饞涎欲滴的表情,塞文的手伸進包里拿出來了幾個硬幣。

「您的香腸,先生。」

「謝謝,塞文……哥哥……」

「哥哥?」塞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想起先前少年就用這個稱呼來稱他。羅賓最多不過十五歲(前面說過,很可疑的年齡),而塞文起碼有三十歲——他的年紀超過這個少年至少十五歲,甚至有二十多歲,這樣大的差距卻居然被稱為哥哥。

那麼是自己看起來很年輕?不,這不可能。塞文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外貌特點。風塵僕僕的衣著、飽經風霜的面容,鬍子拉碴的,這樣子絕對不會讓人低估自己的實際年齡的。

「因為我覺得塞文先生很像我的哥哥。」看到塞文露出疑惑的表情,羅賓一邊吃一邊解釋。

「你的哥哥?」如果沒錯的話,這個孩子是獨子……他是曾經有一個哥哥,那也是他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媽媽曾經告訴過我……我有一個哥哥。總有一天他會來找我……」羅賓靦腆地笑著,「一個溫柔而強健的哥哥,他會保護我……那天塞文先生跳上車的時候,我已經嚇得迷迷糊糊的,心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哥哥來救我了。」

塞文淡淡一笑,心中疑惑完全消失。母親告訴他他有一個哥哥,沒錯,還經常有母親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國王呢——那只是母親為孩子編織的夢而已。也許僅僅是給孩子的夢。

「我可以叫你哥哥嗎?」少年又問了一句。

「隨便。」塞文回答。殺掉這個孩子只是工作——單純的工作而已。作為個人,塞文對這個孩子並無恨意,也沒有必要終結他美好的夢想——讓他帶著美好的夢想死去也是一件好事。他和少年之間的關係也僅僅是金錢而已。湯馬士僱用他來保護羅賓,而霍爾曼則讓他殺掉羅賓。塞文相信整個過程不會有任何痛苦的,劍刺進心臟那一瞬,人就會肌肉緊縮數秒,然後鬆弛,一切就會結束了。不會有任何多餘的痛苦的。

沒有閑雜人的澡堂正是合適的地點。

塞文突然感到羅賓停下了腳步。

「怎麼?」塞文轉過頭去,他馬上看到羅賓正看著路邊一個髒亂的角落。那是一個商人們隨手亂丟垃圾形成的髒亂角落,各種無用的廢物堆積成一個小堆——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正站在上面。

那很可能是一對兄弟,因為他們長得很相像。他們衣著襤褸——事實上,任何人都判斷不出來他們穿的是什麼東西。布條、麻袋還有其他編織物混合成的東西披在他們身上,卻只能遮掩上半身,遮不住他們的一雙腿。他們的腿瘦得如同枯柴一樣。塞文相信他們已經挨不過這個冬天。但刺客們見多識廣,具體地說,自己記憶的起點就沒有比這兩個孩子好多少。這兩個孩子如果再不去學會偷竊、欺騙和訛詐,他們就很難活下去,當然就算學會了也不一定可以活下去。

那兩個孩子互相抱在一起,但他們的眼睛卻都在看同一樣東西——羅賓手中那五六根香腸。他們面黃肌瘦,毫無疑問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過一點真正的食物了。而這些香腸確實烤得香氣四溢。羅賓看著這兩個孩子的眼睛,為這眼睛中深深的渴望所震撼。

羅賓向前遞出香腸,用一個微笑來面對這些孩子。這個行動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動機,那兩個孩子確定這不是惡毒的玩笑後,就立刻沖了過來,搶過他手上的香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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