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委託

大殿空蕩蕩的。人走過的時候腳踩著地面發出空洞的回聲,這聲音不像是來自行人的腳下,而是來自遙遠的異度空間。

不止一次的,自稱為戰神坦帕斯的牧師的使者轉過頭來掃視他的同伴,好奇地想看到這個男人面對如此不可思議事件的反應。他本來期望能看到驚疑、猶豫或者好奇,但最後卻不得不失望了。刺客面無表情,冷淡得如同一塊冰。他的臉絲毫也沒有泄露他內心的感覺。他的眼睛甚至沒有去看使者,而是在觀察兩邊的建築,在記憶他們所經過的路。這一切讓使者開始感覺到不安。於是他停下了腳步。

塞文·阿傑斯也停下了腳步。

「這邊。」兩人彼此對視了幾秒。使者再一次失敗——殺手沒有表露一絲一毫的情緒,反而在等著使者首先開口。在明白這個人不是任何外物所能打動的以後,使者用一句多餘的話擺脫了自己的尷尬。其實他們面前只有一條通道。這條長長的通道上有六扇門,起碼殺手心中的記憶是如此。每扇門前有四個衛兵看守。這些衛兵看到這個隊列毫無反應,要麼他們早已接到命令,要麼這個戰神坦帕斯的牧師使者是這裡的常客。殺手更傾向前者。

他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長到足夠讓殺手明白自己處於什麼地方。如此規模的建築群在這個城市不可能有第二個地方,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柯迪雅城的王宮。

通道的末端是一扇富麗堂皇的大門,用金子和銀子作為裝飾,雕刻著精美的浮雕。門的正中間是一個紋章——就算對家譜學、紋章學毫無概念的人都熟悉這個符號的意思。只要是在柯迪雅城裡待過的人,沒有不知道這個紋章的。這是柯迪雅統治者霍爾曼王子的家族紋章。

「進去。」使者發了一個暗號,四個守門的衛兵為他們打開了這扇門。

塞文·阿傑斯依言進入,伴隨他進去的只有使者一個人,其他武裝士兵都留在門外。這是個和外面大門相配的房間——牆上是用金線刺繡而成的大紅錦緞,腳下是陷及腳背的厚厚地毯。代表主人狩獵成績的老虎、獅子還有麋鹿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永遠留在房間的高處。一盞魔法的琉璃燈懸掛在房間正中,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靠牆一張鋪著罕見白色老虎皮的椅子和正坐在椅子上的人。

整個房間沒有其他人的氣息,只有使者、房間的主人,還有塞文·阿傑斯自己。

房間的主人有一雙陰沉的雙眼,眼皮浮腫——這要麼是縱慾過度,要麼是操勞過度;他臉上銘刻著威嚴和輕蔑,證明這個人是習慣他人垂手服從的;他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穿著和房間本身的華麗極其不搭配的灰色披風,披風下露出的是淺藍色內袍,布料考究。

使者上前一步,彎腰行禮,然後就默默退開一邊,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讓殺手和房間主人面對面。

塞文並不懼怕。儘管他手無寸鐵,但一個刺客學習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當成一件武器。而且,此等情景他並非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密室正是他談生意的所在。沒有人願意在一個容易被竊聽的地方和一個殺手討論細節。

「他是誰?」房間的主人開口了,不是對塞文·阿傑斯說,而是對使者說。

「塞文·阿傑斯,正如我上次告訴您的一樣,『劍刃』塞文·阿傑斯。他是他們這一行中最好的。他最近的一次生意,就是在一個晚上潛入柯文男爵的城堡,來去都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完成了任務。乾淨利落的手法令人讚歎。」

「柯文?」房間的主人眉頭皺了一下,似乎回憶起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人,「好吧,我相信你的推薦。」他轉過頭,再次面對塞文·阿傑斯。

「你是誰?」這次輪到刺客發問。他冷靜地面對房間的主人,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並沒有讓他退縮——事實上,凡是能在密室里討論生意的人,大都帶著這種目光。

「這一位是霍爾曼王子,柯迪雅全境的統治者。」使者開口解釋。他的話並沒有讓塞文·阿傑斯感到意外。

「很沒有禮貌……不過現在我不打算追究,我原諒你一次。」霍爾曼王子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既然我的手下選擇了你,那自然有他的理由。」

霍爾曼王子開始仔細地打量面前的刺客。經過理髮匠、牧師、化妝師這三類人的共同努力,此刻的塞文·阿傑斯一點都不像一個從刑場上被偷偷救下的犯人,也不像一個殺手。如果是一個完全無知的人和此刻的刺客偶然相遇,他大概會把這個面貌端正、臉帶微笑、打扮乾淨整潔的男子當成一個家道殷實的小商人或者一個退伍軍官,而忽略他那偶爾閃現凌厲逼人目光的雙眼。不過霍爾曼絕對不是這類人。他仔細打量後,臉上浮現一個淺淺的微笑。他的部下這次幹得不壞,找到了一個符合他需要的人——起碼在外貌方面符合需要。

「抽煙嗎?」王子向房間一處一指。沿著他的手指,可以看到一排放得很整齊的煙管,煙管顏色雖然不同,但卻是清一色的象牙煙嘴而且上好了煙草,在它們旁邊有一枝點燃的粉紅色小蠟燭。

「不。」

「酒呢?」王子再問。不需要他做任何動作,每個走進房間的人都可以看到高櫥里排列的那整列瓶子。

「也不。」

「你像個苦行僧。」

「也許是的。」

「但我想要的不是苦行僧……我會下令殺了你!」

「那麼我只好劃開你的脖子了。」

「你哪裡來的武器?」王子饒有興趣地問,「我身上沒武器,他身上也沒有,房間里沒有任何武器,只有外面的士兵有。你可以依靠徒手打敗那十幾個士兵然後奪下武器嗎?你也許可以用拳腳技術來和我較量一下,但徒手作戰數量卻比質量更重要,我們現在是二比一。而房間外面起碼有十個我一聲令下就會衝進來的人。」

「我身上沒有武器,但武器就在我眼前。」刺客一動不動,然而他的目光讓人絕對不會懷疑。王子吃驚地看著刺客的目光所指的東西,隨即明白了刺客所需要的武器在哪裡。

「很聰明,下次我要告訴我的安全顧問,在我的接待室里不準有酒瓶。這些東西打破後立刻就可以成為兇器。」

塞文·阿傑斯輕聲一笑:「您當然可以這麼做,王子殿下。但如果一個想要殺您的刺客已經和你面對面,那麼挪開酒瓶並沒有什麼意義。如果我來這裡是因為您需要一個專家為您的安全提出建議,那麼我很遺憾:一旦敵人進了您的房間,您就只能在土葬和火葬之間進行選擇了。」

「對,你是行家,柯迪雅很著名的一位。但如你所見,如果我是要建議,那麼我會換個地方,換些人物。我需要的是服務!」

王子的瞳孔一陣收縮,只有刺客注意到這個細微得不能再細微的神態變化。當一個人想起那些令他憤怒的事情的時候,這種現象是常有的。每一次收縮都代表一次心靈的劇烈激蕩。

「我聽說你有獨特的規矩,『劍刃』塞文·阿傑斯。」王子的目光平靜下來,「你接受下層市民的委託,去刺殺上層貴族。你以為自己是代表正義的劍刃嗎?用自己的劍去維護正義?那個剛剛被你殺掉的柯文是我一個可靠的部下,忠誠而恭順。」

王子的聲音讓四周的空氣立刻處於冰點。他的聲音表面平靜,實則充斥著挑釁。房間里的三個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也許是這樣吧。雖然一個貴族的價格遠高過平民。」塞文微微地聳了一下肩,根本不打算反駁。

「你曾只為很少的一點錢為下層平民達成復仇的願望。」

「人總是要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的,任何職業都是如此。一個剛入行的刺客的價格不比一盤燉豬肉貴多少。」

「為了榮譽和正義?我知道你每次動手都要僱主說明真正的理由和細節。」

「如果殿下曾經餓過肚子,就會明白榮譽正義無法換來哪怕最小的一塊麵包。」

「那麼為了行內的好名聲和發展前景?也就是為了錢?」

塞文·阿傑斯再次聳了一下肩,似乎認為問這種問題完全是多餘,他根本不需要回答。

「不過你暗殺所冒的風險非同小可。權勢者對自己安全問題的重視不是平民可以比擬的。我知道你很出名的一次,你曾經偽裝成一個外來的騎士,以一個可笑的理由向你的目標提出決鬥(這類事情不算罕見,決鬥者雙方的真正理由有時是不願意告訴外人的)。然後你就在決鬥場上殺了他。如果不是你冒充的對象一個月後到來的話,每個人都還以為你的目標是在一場高尚的決鬥而不是卑鄙的謀殺中死去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有什麼理由認為你可以在正面戰鬥中打倒一個騎士?」

「殿下,雖然打倒他的是我的手,但真正擊倒他的卻是他自己。我只是這種種因果中最不重要的一步。是他的所作所為樹立了一個敵人,他的敵人對他的仇恨是如此的深,以至於可以出一筆高價請得起我這樣的人。是他自己導致了這一切的結局。」

「很出色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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