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色的牧草

向一個放羊的人打聽音訊

他說,聽說她運羊糞去了

黑駿馬昂首飛奔喲,跑上那山粱

那熟識的綽約身影喲,卻不是她

——蒙古古歌《黑駿馬》

就這樣,很多年過去,鬼的毛色已經變得黯淡,像冬末接近融化的雪的顏色。

每天黃昏,鬼仍然會到草地公路邊那棵已經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去等待阿爾斯楞的歸來,在長途汽車開過去之後,再獨自回到營地。

鬼不能再和白寶音格圖一起趕著羊群出牧了。它已經吃不下太硬的東西,每次都要烏雲將食物煮好後放在它的面前,才象徵性地吃一點,它已經失去了過去那好得可怕的胃口。

在傍晚,當白寶音格圖站在氈房前,雙手端著一架望遠鏡向地平線上眺望的時候,鬼總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身邊,像一把生澀的摺尺那樣緩慢地卧下,靜靜地望著遠方的地平線。

在很多年前,鬼曾經在某種莫然渴望的鼓舞下一直奔向天邊的地平線,想知道那後面有什麼。但在它奔跑了一天之後,橫亘在它眼前的仍然是一條藍天與綠地相接的界限,草地是無邊的。

在一些風雪將來的日子,鬼很久以前被槍擊中的右後腿會略有不適,那顆深埋在肌肉里的鉛彈隱隱地跳痛,這些都讓鬼想起來以前的日子。那些曾經模糊的記憶正一點點地變得清晰起來…

那時鬼還是一隻幼犬,卻是所有幼犬里體形最大的一隻。它總是可以爬到最前面,啜住乳汁最為充沛的乳頭。它總是那樣沒完沒了地吸吮,就是當母親站立起來來,它還像一枚遲遲不願成熟的果子,懸垂在母親的腹部。

在些天氣寒冷的夜晚,母親總是用鼻子將它推到腹下,那是最溫暖的地方。

鬼發出像夢中的小狗一樣的細切的呢喃。

鬼睡著了。

白寶音格圖輕輕地撫摸著它。

在夏日一個清涼的黃昏,從公路邊回來之後,鬼慢慢地走向營地前面一塊草坡,在那裡卧了下來。

它靜靜地向遠方眺望,厚重的彤雲,懸浮在空茫的地平線上,鬼一直相信,阿爾斯楞就在地平線的後面,他是去那裡購物了。

阿爾斯楞讓鬼等他回來。

晚上,烏去呼喚著鬼回來吃飯,但鬼趴在草坡上一動未動。

那天夜晚,在遠方的城市裡,一個剛剛上完晚自習回到寢室的少年,不小心打破了一隻杯子。當他拾起杯子的碎片站起身時,不由自主地眺望著璀璨的星空,他在那裡尋找著童年時就已經熟悉的諸多星座。他知道,在那些星座之下,就是草地的方向,在那裡,夜空更加晴朗,群星更加閃亮。

第二天,白寶音格圖仍然沒有看到草坡上的鬼起身,它就一直趴在那裡,一動不動。遠遠地望去,鬼那一身銀灰色的皮毛,就像夏日草地上突兀出現的一團白雪,久久不願融化。

在瑟瑟的風中,白色的長毛輕輕地拂動。

烏雲看到白寶音格圖久久地凝望著那個草坡,當他注意到烏雲的目光時,將頭扭向了一邊。

那個草坡,就是當年阿爾斯愣發現鬼的地方。

當冬天到來時,他們就遷出了夏營地。

第二年,白寶音格圖的夏營地選在烏爾遜河的另一側。

阿爾斯楞夏天回來度暑假時,騎著馬涉過河水,到那箇舊營盤去過。

遠遠地望去,那片草坡上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但是,在那片草坡上,卻生出一叢更高大的牧草,比周圍的草地更加青翠茂盛。

後記

鬼,生於冰城哈爾濱的警犬基地,一項繁育大型衝擊犬計畫的產物,藏獒與德國牧羊犬的混血種,純白色,兇猛、高大,肩高八十二厘米,三歲時體重九十公斤。但最終未能完成服從科目的訓練,曾在軍用機場服役,因性格暴躁,拒絕服從命令,多次攻擊機場的工作人員而退役。

後輾轉被運至呼倫貝爾草原,一度淪為鬥犬,很長一段時間,所向無敵,後為牧民收養,生活在牧場中,再未離開草。

一生中殺死過三頭狼、四隻狐、一隻獾、二十七條狗,捕獲過一隻野兔。

享年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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