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營地

他們就那樣玩得很晚,直到天色漸漸地暗淡。直到白色的炊煙升上草地無風的天空,漸漸地消散,烏雲 喊阿爾斯楞 回家吃飯。

——本章

一個無聊的上午,白寶音格圖已經騎著馬進草地里放羊去了,烏雲在帳房攤曬著奶干,而阿爾斯楞唯一的玩伴,那頭牧羊犬一個月前突然地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裡,總之再也沒有回來。百無聊賴的阿爾斯楞先是騎著半根折斷的套馬杆圍著氈房狂奔了一會兒,但很快就對這毫無創意的遊戲失去了興趣,他扔掉了套馬杆,爬上勒勒車 向四處張望。極目四望,是一片遠接至地平線的微微泛黃的草地,這是一個雨水充沛的年份,牧草竟然長得有半人高,當微風拂過時,那豐厚的草竟然像麥浪一樣滾伏翻騰。

阿爾斯愣在站在勒勒車上看得呆了。這是無盡的草地,在遠方與湛藍的天空相接的地方就是遙遠的地平線,望著藍天之下無盡的地平線,阿爾斯楞小小的心臟有力的起伏著,他一直想到那地平線的後面去看看,那裡有什麼。

一個黑色的影子從阿爾斯楞的臉上一掃而過,他抬頭望去,那是一隻乘著草地秋天的氣流在極遠的高空中翱翔的鷹。就在那一瞬間,它阻隔在太陽與阿爾斯楞之間,遮住了陽光。

此時,它正慢慢地越升越高,像是要一直飛到天空的極致高處,再也不回到地面上來了。

因為被耀眼的陽光刺痛了眼睛,阿爾斯楞眨著眼睛向遠處張望,試圖緩解那不適的酸痛。

突然,有什麼吸引了阿爾斯愣,那是令他感到厭煩的草地開始微微泛出焦渴黃暈的綠色迥異不同的顏色。

在營地里,舉目四望應該只有一片綠地,不會再有別的顏色。

那一抹白色在遠處的草地里閃動。

最初阿爾斯楞以為那是一副已經死去的牛或羊的骨架,但是在他印象里,那裡昨天還沒有什麼東西,就是一片空蕩蕩的草地。

那麼就是說,這意味著那裡有新的東西出現了。

阿爾斯楞回到氈包里拿出望遠鏡,但是他無伭怎樣調整望遠鏡的焦距,視野都只有一堆羊毛樣的東西。

也許是早晨出牧時一頭落隊的羊,這多少令阿爾斯楞有些失望。

儘管這樣,阿爾斯愣還是慢慢地向那邊走了過去。大概有一公里遠吧,但是當他慢慢地接近時,他發現那絕不是羊。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阿爾斯楞看出那在風中飄動的毛不是像綿羊一樣捲曲,是直毛。

他放慢了腳步。

這時它似乎聽到了聲音,慢慢地抬起頭來。

噢,是一頭狗。

而很快阿爾斯楞就驚喜地發現,這是春天時他放掉的那頭狗,不過現在已經比那時瘦弱了很多,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身體似乎已經乾癟,毫無生氣,那一身曾經漂亮的銀色長毛,蕪亂不堪,糾纏在一起,上面滿是枯草和蒼耳的種子。

最令阿爾斯楞感到吃驚的是——在他接近時已經聞到了那種刺鼻的氣味,它的左後腿上一片血肉模糊,不知是什麼造成的傷口,已經腐爛,上面涌動著蛆蟲。

這是一頭已經垂死的狗。

「小狗狗,噢,小狗狗。」阿爾斯楞憐惜地撫摸著這頭狗。

狗側身躺在地上,只是在他的手撫過它的身體時,才努力地拭著抬起頭來,在他的手上嗅嗅。

阿爾斯楞相信它是為自己跑回來的。

這時他發現狗的鼻子幹得厲害,他知道,健康的狗的鼻子永遠都應該是濕潤的。

缺水,是的,缺水。阿爾斯楞起身急急忙忙地向氈房跑了回來。

在氈包里找了瓶子灌了水,阿爾斯楞又向那頭狗躺倒的地方跑去了。

「別跑遠了,阿爾斯楞。」正俯身在晾曬奶渣的烏雲抬起頭來,向著阿爾斯楞的背影喊道。

「不跑遠,玩!」阿爾斯楞頭也不回去地跑開了。

鬼確實是自己回來的。

從白寶音格圖的營地逃走之後,整個春天鬼過了一段非常艱苦的日子。春天來了,雪已經化凈,廣闊無邊的草地上再也沒有它的棲身之處。在白天,它只是遠遠地出現在地平線上,就會吸引營地上的狗和那些好奇牧人的目光,隨之而來的就是無望地奔跑。還好,儘管不止一次受傷,便終歸沒有什麼大礙。

但鬼幾乎找不到什麼食物,夜裡偷襲羊群變以得越來越難,而隨著春天的到來,營地里的狗似乎也隨著體內某種激素的滋生變得更加興奮好鬥,鬼只是遠遠地一露頭,它們就像被火燒了一樣尖聲吠叫,然後一擁而上。

因為食物饋乏,鬼的體力越來越差。

鬼只是偶爾能夠瞞過那些牧羊犬的眼睛,溜進羊群里。而鬼好像剛剛發現每個羊群都飼養著一兩頭黑色的山羊,這些山羊顯然與那些溫馴的綿羊不同,在一次鬼正在羊群里尋找合適的肥羊下口時,一頭黑山羊竟然趁著鬼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從側面狠狠地撞向它,鬼的肋骨受到前所未有衝撞。一次毫無防備的受傷,那次受傷,整整一個月才好,在奔跑時鬼不得不時時吸上一口冷氣。

有時好不容易咬倒了一隻羊,根本沒有機會喘息,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吞食羊腿上大塊的肉。此時羊群的騷動已經引起了牧羊犬的注意,它們圍著羊群狂呼亂叫,鬼只能趁著牧人還沒有出來時抓緊時盡量地吞下儘可能多的肉塊。

當牧人騎著馬出現時,它就只能又開始奔逃了。

沒有漫野的雪地為他提供保護,鬼只能不停地奔跑。只要可能它總是選擇烏爾遜河邊的一些營地,這樣在被追捕時,它可以逃進河邊那些盤根錯節的柳樹叢。

那裡,馬是進不去的。

很多次,鬼都是差一點被重新捕獲。只要不是餓得沒有任何辦法,鬼已經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再偷襲牧人的營地。更多的時候,它都是掘開鼠洞,尋找那些瘦弱的鼠作為自己的食物。

直到夏天到來,鬼的日子才好過一點。在充足的雨水滋潤下,牧草以驚人的速度瘋長,終於可以為鬼提供一個良好的隱藏的地方。那些牧草高過鬼的背部,它終於可以在牧草的掩護下偷食一些小羊。

八月的一天,鬼在一個黃昏慢慢地接近一個營地。它沒有在營地的周圍發現牧羊犬,在氈房旁邊的圍欄里,圈著幾隻小羊,那些小羊互相追逐打鬧咩咩發嗲的叫聲吸引著鬼。鬼已經餓得太久了。

但就在它已經匍匐著爬到圍欄的旁邊時,一塊轟然巨響將鬼掀翻在地,鬼感覺那是一面牆一樣凌厲地砸來的氣流。鬼被被重重地砸倒在地,左後腿像被泡進了滾燙的熱水之中。

這是鬼第一次被槍擊中,而且是霰彈槍。

鬼爬了起來,嘴裡都是苦味,它猶豫了幾秒鐘,隨後還是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逃開了。

還好,這次沒有牧羊犬,也沒有牧人追過來。

鬼在河邊的柳樹叢里躲了兩天。

鬼左後腿肌肉里楔進了十幾粒鉛彈,像一群炸窩的野蜂在那裡瘋狂地刺蟄,儘管它不斷地舔拭,傷口還是惡化了。鬼不知不覺間開始長久地昏睡,兩天里,它只是在高燒的肆虐下掙扎著到河邊喝了一次水,沒吃什麼食物,也不覺餓。

當有些清醒的時候,鬼開始恐慌起來,甚至莫名其妙地開始尋找柳樹叢里最陰暗隱蔽的角落。這是動物的本能,在死亡即將來臨時搜索僻靜的地方靜靜地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如果鬼一直躲在河邊柳叢的深處,終會因為傷口的感染悄悄地死去。不知是什麼驅策著鬼,在這種時刻,它突然想起了那個營地,營地上那個男孩,那個像小獸一樣小小的男孩。

鬼爬了起來,順著河邊一直向記憶里的那個營地走去。飢餓和傷痛折磨得它幾乎抬不起頭來,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黃昏將近,感覺似乎距離那個營地越來越近了。

鬼離開河灘,費力地爬上河岸。

在看到那燃起炊煙的白色氈包時,鬼已經走不動了,索性趴在了草地上。

整整一夜,鬼都在昏睡,直到黎明到來。

這時,阿爾斯楞拿著水瓶回來了。鬼躺在地上,阿爾斯楞試著將水倒進鬼的嘴裡,鬼嗆住了,咳嗽著。

阿爾斯楞坐了下來,扳起鬼那沉重的頭,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後將瓶中的水倒在手心裡。

就這樣,鬼就這樣喝空一瓶水。

阿爾斯楞猶豫了一下,又拿著空瓶子向氈包跑去。它再跑回來時,不僅帶回了一瓶水,還拿了兩塊煮好的羊肉。

他本打算將水喂完後再把肉餵給鬼,但是發現鬼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放在一邊的羊肉。

兩塊羊肉,鬼幾乎只是眨眼之間就吞了下去。

於是那整個上午,阿爾斯楞就在氈房和躺在草地上的鬼之間跑來跑去。烏雲趕著勒勒車去河邊取水,沒有發現他幾乎將盆里剛剛煮好的羊肉都餵給了鬼。

在鬼吃飽之後,阿爾斯楞試著用一塊布蘸著從氈包里取來的一瓶酒為鬼清理傷口。但這種治療並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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