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陌生的世界

鬼在江邊被牽下車。

鬼驚訝地發現在江邊的這塊空地上集聚著數不清的同類。

鬼也在基地里見到過很多與自己不同的品種的其他犬,基地里的犬大多還是說得過去,即使最小的品種也是用來搜毒的比格犬。但此時它看到那些四腿像柴棍一樣細弱的袖珍品種也在發出細小卻確確實實的吠叫聲,以及那蹲伏在地上,整個頭顱像是一堆懸垂的布料的獒犬,它因為自己那沉重的頭顱而喘息不已,它那發紅的眼睛從肉皮的皺褶間死死地盯著鬼。

這是江邊的狗市。

即使不是鬼那一身在陽光下耀眼的皮毛,當地勤人員在手臂上戴著訓練護套時,狗市上的人也知道這是一頭來自附近某個軍事基地的軍犬。

地勤人員指令鬼撲咬時,鬼本來有些緊張,但這熟悉的命令還是可以讓它似乎終於可以找到什麼事做一下,緩解那緊張的情緒,它迫不及待地躍了起來,叨住了地勤人員舉到前面的戴著皮質護具的右手腕,狂暴地扯動著,儘管另兩個機場的人緊緊地拉著鬼,鬼還是險些將伙夫扯倒。

當機場的人下達停止的指令時,也許是因為在陌生的環境下,鬼感到不太適應,它並沒有想到再次攻擊伙夫的咽喉。它中規中矩地停了下來。

最先報出價格的是幾個身上洋溢著一種水泥氣味的男人。

而那個價格對於鬼來說顯然有些過於低廉了。但是,當這幾個只是為了完成任務的機場工作人員在討價還價間,發現潛在買主的目光已經游移不定地落在旁邊那頭據說只有一個月大,看起來卻比兩個月的狗崽還大的小狼狗。當然看過了旁邊那一雌一雄兩頭狼狗,沒有人會對這頭趴在樹陰下的小狼犬的大小產生懷疑,即使是就雜交狼犬而言,它們也顯然有點大得出格了,特別是那頭雄犬,簡直不比河邊的那頭聖伯那犬遜色。

看到隨時可能失去這個買家,這幾個機場的工作人員再次報出一個價格。他們認為,不能再低了。

也許是對這個價錢感到滿意,這幾個人開始仔細地審視著鬼。

當然,鬼被買下來時並不了解自己的價值,或者這種買賣根本就與它無關。除了機場的工作人員和那幾個男人,再加狗市上幾個好事的人,鬼被繩子套住後緊緊地壓在地上,換掉了脖子上的基地制式項圈和那些額外的鋼絲繩,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鐵鏈扣緊在它的脖子上,然後又在它的肋間系了一道。

「也好,這樣它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這是鬼聽到機場工作人員的最後一句話,它沒有太多的感覺。

鬼看著他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開了。鬼並沒有感到什麼被拋棄或眷戀。但是鬼知道,它已經不會再見到他們了,包括那個機場和那些陰鷙的巨鳥般的飛機。

當狗市上的人和狗慢慢地散去的時候,一直被拴在江邊樹陰下的鬼被牽到了路邊一輛落滿灰塵的帶篷的卡車上,車上還拴著一條羅特韋勒犬和一頭不知是什麼品種的毛色發藍的獒犬。

羅特韋勒犬是頭母犬,爪尖像被鉛筆塗過一樣露出黑色的浮點,它討好地沖著鬼搖動著斷尾之後那截不到一個骨節的殘留的尾巴,鬼對它沒有什麼興趣。那頭不知什麼品種的獒犬本來趴在篷車的一角,見到鬼被牽上車之後,慢慢站立起來,這是一渾身上下長滿了結實肌肉的獒犬,一身油潤的短毛從車外面射進來的陽光下閃爍著幽藍的光,兩隻黃色的小眼睛在臉上的皺褶里冷漠地盯著鬼。

儘管在基地領先挑起事端的犬都會受到嚴懲,但鬼也並不是沒有面對過這種咄咄逼人挑釁,它穩穩地站在原地,抓緊車板上帶有凹縫的地板。在基地的最初幾次打鬥中,它已經明白,站穩身體是最重要的,一旦倒地,就會將身體上最薄弱的部位袒露在對手的利齒之下,在基地里,除了在剛剛四個月大時與與一條成年大丹犬 體重46-54公斤,體高71-76厘米。">的衝撞中失去過重心之外,鬼再沒有摔倒過。

但那獒犬並沒有進一步進攻的表示,眼睛裡那種冷漠的光似乎突然間變得朦朧不定,竟然像是疲憊之中感到睡意襲來,對來到車上的陌生的鬼失去了興趣,低頭順目地在角落裡趴了下來。

鬼也決定在對面的角落裡卧下。

但那獒犬突然間以與它壯碩的身體不相稱的速度沖了過來,伴隨著被抻直的鐵鏈的嘩啦響聲,獒犬的巨齒在毫無防備的鬼的頸側沉重地咬合,如果不是那鐵鏈的長度恰到好處,鬼的脖子已經被它叨住了。

鐵鏈拽得整輛卡車輕輕地搖晃,那獒犬卻似乎沒有任何反應,那真的是一頭結實的狗啊。鬼被這種陰險的偷襲激怒,咆哮著衝過去,但它們剛剛齜牙咧嘴地糾纏在一起,已經有人拿著大棒衝上車來。那頭獒巧妙地掙脫開了,迅速地逃回到自己的角落裡。

拖著身上的鐵鏈憤憤不平地狂吠的鬼的腰側挨了重重的一棒,鬼的吠叫似乎在它的身體里被折斷了,它感到自己的側腹部似乎有什麼東西迅速地膨脹,然後熾熱地炸開了。鬼還從來沒有挨過這樣的擊打,但這樣的打擊對於強壯的鬼來說算不了什麼,它並沒有退縮,調整了一下方向,向那個人的身上撲去,但系在它身上的鐵鏈還是限制了它,它在半空中被鐵鏈拖落。這次,另一棒狠狠地打在它的後腿上。在鬼準備另一次進攻時,它的鐵鏈已經被收緊了,於是它的周圍只有不到半米的活動區域。

當車開動起來後,那頭羅特韋勒犬大概是被嚇壞了,一直唁唁哭泣著。

它是貝貝,另一頭獒犬叫黑獅。

中途停車給它們餵食時,那個人這樣叫著它們的名字。它們的名字也和它們一樣被一起出售了。

「你叫鬼,有點意思。」

當貝貝和黑獅俯身吃食時,那人這樣說道。

但這顯然是令鬼無法想像的事情,那種帶有強烈的刺激性氣味的混合的食物,而且是盛在一隻骯髒的盆子里。在基地里,如果是訓練時,只有在得到命令之後才可以進食,即使飢腸轆轆,而且那進食的盆也總是涮洗得非常乾淨。

飢餓,面對著食物鬼感到一直每天按時就餐比例適當犬糧的胃開始抽搐。但它還是控制著那種自幼形成的條件反射,只有在訓導員的命令之後就餐才是安全的,當然是這是它在進行拒食訓練多次吞咽裡面藏著辣椒油的麵包和接受陌生人的食物時耳根被插入鋼針的代價換來的。命令,它在等待可以進食的命令。

黑獅和貝貝已經開始吃食,黑獅以最快的速度吃光了自己的一份,試著去搶奪貝貝時還是被鐵鏈限制住了,貝貝戰慄著一邊注視虎視眈眈黑獅一邊抓緊吞食自己的那份食物。

鬼沒有吃自己的那份食物。於是那些食物被餵給了黑獅。

卡車一直沒有停下,鬼的位置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看到外面,但無外乎是公路,不過它還從來沒有離開過基地,對路邊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當路邊出現一群在草叢中覓食的羊時,它久久地吃哮著,直到口乾舌燥筋疲力盡重新趴在車廂板上。它已經意識到有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它越來惶恐地發現,連周圍的氣味都已經與基地或機場附近完全不同了,這是曠野的風,乾燥,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與基地和機場那種可以輕易地辨識的包括不同氣味的氣息是絕不相同的。

但是,很快鬼也失去了將頭繼續伸出車去觀望的興趣。

飢餓正成為越來越重要的問題。因為在基地和機場一直過著制式化的生活,它從來沒有體驗過飢餓的滋味,隨著胃裡僅剩的食物被消化殆盡,它感到自己的身體愈加地單薄而輕飄,渾身虛弱無力,胃裡像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火。但真正令它難以忍受的還是那種饑渴,從口腔到食道的前半段乾燥得沒有一點兒水分。這感覺讓鬼不由回憶起最開始進行拒食訓練的那次遭遇。很顯然那是一個陌生的人,當他從鬼的身邊走過時,鬼已經注意到他的服裝和動作都與基地的訓導員有所不同,鬼已經對它有所防備。不過真正令它感興趣的還是從那陌生人身上飄出來的香味,那是食物的香味,儘管鬼從出生開始一直吃的是基地的警犬份飯,不過天性還是告訴它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是比乾巴巴的犬糧更有誘惑力的食物。那個陌生人慢慢靠了過來,在拴著鬼的鏈子的安全範圍之外慢慢地靠近,鬼儘管還在為那看不到的食物而分心,但條件反射地輕輕地從喉管中發出震懾性的低沉吼叫,挑起上唇,露出尚還稚嫩的牙齒。那人似乎為了滿足鬼的好奇心,從口袋裡取出了什麼,是肉,優質的肉,每次在份飯里只有很少量的優質的肉,而此時則是如此大的一塊,那人小心翼翼地將肉送了過來。鬼仍然略有不安,但它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在那塊肉上,新鮮的散發著肉的香味的肉,犬類最原始的食物,當作為一支與狼分道揚鑣的物種開始走進人類的生活,靠近那種在叢林中閃爍著莫名光芒的神秘的火之後,它們也就永遠地失去了優先享受新鮮的肉的權利。鬼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陌生人的手中接過了那塊鮮紅的肉,同時因為過於專註於到口的美味,陌生人動作敏捷地在它頭上的撫摸儘管引起它的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