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一種罪惡叫生存

刑警隊長楊明義率人趕到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雙方已經對峙了18個小時。楊明義帶來了上級的最新指示,讓金副政委瞠目結舌:「撤銷通緝令,撤回追捕隊,李澳中原來的逮捕令也撤銷,無罪釋放。」

「這怎麼回事?」金副政委一頭霧水。

「他的殺人案有了新進展。」楊明義說完,扭頭朝鐘樓上喊,「李澳中,下來!」

李澳中懶洋洋地探出頭:「誰呀?噢,老楊,你也來啦?我昨晚沒睡好,正困著呢!」

武警們氣得哈欠連天:「你沒睡好?你和那小妞輪流放哨,還不舒服?我們他媽的才沒睡好,生怕你逃走,眼皮都不敢合。」

「下來吧,咱一塊回去。」楊明義說。

「下來?」李澳中瞪大了眼睛,「老楊,你沒發燒吧?嘁,我才不下去!要不你上來!」

「上來就上來!」楊明義哈哈大笑,毫不含糊,一頭鑽進了鐘樓。

李澳中急了,對準樓梯口喊:「哎,哎,老楊,你可別犯傻,我真會開槍的!你的槍法、散打一向不如我——」話音未落,楊明義已在樓梯口露出了腦袋。白思茵嚇得連忙躲到李澳中身後。

李澳中沉著臉將槍口抵上他腦門,手指扣住了扳機。楊明義不玩兒了,萬一李澳中一緊張,手指一動自己就完蛋了。這樣死了就太冤了。他遞過檢察院的撤銷書。李澳中和白思茵就著他的手看,一看,全呆了:「這……怎麼回事?」

「你的案子完了。」楊明義笑了,「也真他媽奇怪,縣裡忽然來了一大批記者,全都到神農鎮找那兩個證人,董大彪和劉石柱。兩人都找不到,他們就調查。也就是記者們有這耐心,幾乎採訪了神農鎮所有的人,終於給他們找到了線索:有個下夜班的工人晚上一點半從縣城回神農鎮,路過離鎮十里的瓦窯村下車去買煙,看見董大彪在商店裡打麻將。記者們立刻趕到瓦窯村的商店,經過明察暗訪,證明了董大彪當晚的確在打麻將,從晚上十一點一直打到凌晨五點。」

此人作了偽證。

記者們影響龐大,剛寫成稿,公安局立刻重新開始偵查。一偵查,有人發現了那張在兇案現場拍到的照片,葉揚在案情討論會上提出一番無懈可擊的推理,通過半個腳印證明了兇手另有其人。董大彪立刻成了最大嫌疑人,但是人卻失蹤了。過了一天,警察們找到了他,已經在河裡漂了一夜。死了!經過解剖,證明是酒醉之後跌進河中溺死,身上無任何暴力痕迹。

據他的姘婦沈小娥證實,董大彪在他家過夜時時常從夢中驚醒,驚慌地大叫:「我殺了人!我殺了人!」問他殺了誰,他說是做夢殺了人。

如此翔實的材料,幾乎完全證明了董大彪是殺人兇手,死無對證,殺人原因也就成了懸疑。至於為什麼要嫁禍給李澳中,從沈小娥的證言中倒還能找出點蛛絲馬跡:有一個下雪天的晚上,董大彪剛到我家李澳中就闖了進來,把他狠狠整了一噸。董大彪後來一直大罵李澳中。

「小子,法律已經還你清白了。」楊明義說,「現在你隨便到哪兒都行,不過離開縣城還必須經公安局批准,因為你還有一件事沒完。」

「什麼事?越獄?」李澳中問。

「不是越獄,公安局先冤枉了你,那件事估計不打算追究。他們要查的是誰向你走漏了消息。」

「什麼消息?」

「我靠!」楊明義嘿嘿地說,「有人策劃你在庭審時逃跑,公安局接到密報剛布好了陷阱,你就得到了消息,一不做二不休從看守所強行越獄。局裡的行動只有市裡縣裡公檢法的高層才掌握,你怎麼知道?這涉及到司法腐敗,省里派了調查組,你以為說完就完?」

「啊?」李澳中呆了,「還有這回事?真他媽扯蛋,我怎麼會知道你們布了陷阱!我是怕連累別人才自個兒越獄的,倒讓你們疑神疑鬼,弄得草木皆兵。哈,真他媽有趣!」

「啊?」楊明義更呆,「真的假的?你不是給別人打掩護吧?真要這樣調查組非氣死不可。」

「信不信由你。」李澳中想起一件事。「你們從哪兒得到密報,知道有人策劃我庭審時逃跑?」

「這個你別問,我也不知道。」楊明義說,「知道也不能跟你說呀!白小姐又聽得那麼認真!」

白思茵勉強笑笑,又沉思了起來。

「好了,咱們回去吧!」楊明義說。

「去哪兒?」

「當然回丹邑了,你他媽跑到了山西!」楊明義仍舊憤憤然,「累得老子在大山裡跟你跑了幾百公里,腸子都斷了。」

「不,我先不回丹邑,我要去北京。」李澳中搖頭,「我有感覺,小天等不及了。」

楊明義為難了,他根本無權讓李澳中走,但知道此人為了兒子敢強行越獄,自己又怎能留住他。他只好和金副政委商量了一下,兩人向縣裡請示,費了半天的勁,縣裡才同意讓李澳中去北京,條件是沒有李澳中,你楊明義也別回來,帶個人二十四小時陪著他,決不能出差錯。

楊明義無可奈何,只得答應,跟李澳中一說,李澳中欣然同意:「只要讓我去,你給我戴手銬也行。」

「放屁,我有什麼權力給你戴手銬!」楊明義罵了他一句,向修士們打聽哪條路出山最近。楊榮開說:「你往西北翻六座山頭,就到了山西長治。」

「六座山頭?」楊明義不寒而慄。

「這是最近的。」楊榮開笑了,「這是我來時走過的,挺好走。」

金副政委他們在一旁幸災樂禍,咕咕亂笑。李澳中去向修士們告辭,修士們仍舊恭敬地把他們送到了門外。

「諾德院長。」李澳中敬仰地望著這個沉默的老人,說,「有一天我厭倦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上帝的大門永遠向世人敞開。」諾德微笑著,「你這句話三十年前一位姓白的兄弟也說過,一個字都不差。他在這裡苦修了四年,走後再也沒有回來。」

李澳中滿臉羞愧,彷彿他知道自己回來不了。

走出了野狼口,金副政委得意地朝楊明義他們擺手:「再見!再見!兄弟我要回家睡覺了,你們就在山裡接茬轉吧!」

「你去哪兒?」楊明義奇怪地問。

「當然回丹邑啦!」

「順原路走回去?」楊明義大笑,「再翻幾百座山頭?哈哈,我們走的路是出山最近的,你老小子還是乖乖陪我們走一程吧!」

金副政委傻了眼。

凌晨六點的北京西站,風寒似刀。路上依舊清冷,站里卻是人流涌動,站在出站口,李澳中看見廣場上密密麻麻的腦袋在牆壁間吞吞吐吐。白思茵早安排了北京分公司的人來接站,兩輛奧迪在站外候著。接站的幾個年輕人飛快地和李澳中打了個招呼,目光一掠而過,匆匆地避開。眾人上了車,一個女孩子給楊明義等兩個警察拉了後面一輛車的門,楊明義拒絕了,一言不發地和李澳中、白思茵兩人擠在了一起。

「不必去醫院了。」副駕駛座上一個小夥子說。

「嗯?」白思茵愣了。

「白總,那孩子……」小夥子從後視鏡里看見了李澳中的臉,吞吞吐吐地說,「那孩已經死了。」

「什麼!」三人全呆了。李澳中怒不可遏,撲上來捏住他的脖子:「你再說,再說一句我捏死你!」

「老李,冷靜點!」楊明義擰住了他的胳膊,喀嚓上了手銬,「對不起,這是局長交持的。」

「滾你媽的!」李澳中斜肩一撞,楊明義重重地撞到了車門上。司機心慌意亂。奧迪車在川流不息的公路上打起了「S」。

「澳中!」白思茵抱住他哭了起來,「你冷靜一下,這樣咱們都會沒命的!咱們先聽個明白。」

李澳中頹然坐下,兩眼空洞洞的,不知望向了哪裡。

「你說清楚!」白思茵說。

小夥子驚魂甫定,膽怯地看了一眼李澳中:「那孩子……一個星期前就不行了。我們聯繫不上你,都很擔心他媽媽,半個公司的人都去了。可他媽媽什麼忙也不讓我幫,所有後事都是她獨自一個人去處理。她不哭,一句話也不說,臉色讓醫生們都擔心。」

「她現在人呢?」

「在香山碧雲寺。」小夥子說,「一連七天她都住在香山。」

白思茵看看李澳中,他依舊雙唇緊閉,兩眼空洞。

「去碧雲寺吧!」她說。

車子調了個頭,折向西去。西站離香山很近,過了昆明湖轉眼就到,汽車停在了東宮門外。白思茵讓楊明義打開手銬,楊明義不幹:「他現在情緒不穩定,出了問題我承擔不了責任。在山上追了他八九天,我實在怕了。」

李澳中也不說話,兩眼獃獃地直視著前方,讓他下車他就下車,讓他走路他就走路,彷彿傻了一樣。白思茵也不敢造次,她親眼見過他爆發時可怕的力量。到了門口,管理人員一見有人戴手銬,堅決不讓進去,楊明義掏出工作證,好話陪盡,又亮出身上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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