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警察職責

神農橋是老神農鎮的標誌性建築,造型古樸,橫貫在丹河上。橋東連著一條人煙稠密的小巷,李澳中一連問了七八個人,才在這條小巷裡找到了老王剃頭鋪。剃頭這門手藝在新潮髮廊比比皆是的神農鎮早已陳舊得成了文物,但上了一點年紀的人對它絕不陌生,在充滿胰皂和碎頭髮氣息的老式房子里,放著依依呀呀的京戲或豫劇,閉目放鬆,悠然躺在老式太師椅里任鋒快的剃頭刀在頭皮、臉頰和下巴上哧哧嚓嚓地划過。那種感覺,一想起來就讓人終生回味。因此烏明清一聽說李澳中要找一個在本鎮居住時間最長的人脫口就推薦了這個剃頭匠。李澳中沒跟烏明清多說什麼,這傢伙和於富貴交往太深,調查這種事情只能暗地調查。

老王的房子里果然很老,青磚,青瓦,青石的地面,連門前那棵柳樹也有上百年的壽齡,老得滿身樹洞千瘡百孔。剃頭鋪里果然放著戲曲,不知道是梅蘭芳還是常香玉正在哀怨纏綿地唱著。一進屋子,濃重的濕頭髮氣味就撲鼻而來。鋪子內很窄,僅僅牆上貼的幾十個戲裡的三國人物像就彷彿擠了一屋子人。老王有六十多歲的樣子,正在給太師椅上一個比他還老的老頭剃頭,看見了李澳中,手一抖,趕忙停了下來。也許這身公安打扮嚇壞了他。李澳中急忙說:「王師傅,我是來打聽點事兒,沒別的意思。你繼續忙。」

他放鬆了臉色,也不敢繼續忙,乾脆停了下來。那個老頭也睜開了眼睛。

「同志,你打聽什麼事?」

「你在鎮里住了多少年了?」李澳中問。

「二十二年,我是山西人,八十年代開山修鐵路的時候搬到這兒的。唉,都上世紀了。」

「你這房子可有些年頭了吧?有三四十年?」

老王的來臉上露出緊張的表情,怔了半天無可奈何地點頭:「不止,我看足有七八十年了。」

「這房子不是你的?」

「是……不是。」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椅子上的老頭問:「同志,你是來追回房子的?」

「追回房子?」李澳中愣了,「什麼追回房子?」

見到他這種反映,兩個老頭齊齊鬆了口氣,神態自然多了:「你不知道?這房子它不是我的,當初來這兒修鐵路時這鎮子里沒多少人,大片房子都是空的。我們整天在鐵路邊睡窩棚,見這些房子離鐵路近,又是無主空房,就都搬了進來。我就選了這間,住了七八年,退休後就乾脆住到這兒沒再回山西。」

「這鎮子有些年頭了吧?怎麼當初會沒多少人?」李澳中大惑不解。

「何止有些年頭!」老王一咧嘴,「足足有四五百年了!你見那座橋了沒?神農橋!明朝修的。據說當時南昌有個什麼王,造了反,給朝廷抓到京城蹲了天牢,後來讓皇帝賜了一道白綾給絞死了。他那些王妃、王子、管家用人、三親六故的一大家子幾千口人全給貶到了這地方。」

「歷史這麼悠久,人丁肯定興旺,那你剛才時怎麼說沒幾個人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老王晃晃頭,「原先的幾十戶人家住在河西,我們鐵路上的住在河東,井水不犯河水,很少打交道。那些人也怪得很,喜歡磕頭祭拜,河西的天上整年香煙繚繞。我們心裡也憷得慌,誰還敢主動去找他們閑扯?」

李澳中越來越疑惑:「現在這些原來的居民還在不在?」

「唉!死的死,走的走,沒幾個啦!」老王搖頭嘆息。倆老頭一起長嘆。

「還能不能找到幾個?」李澳中問。

老王苦笑一下:「臉兒熟的都死啦,沒死的咱也不認識。」

李澳中奇怪了,問:「那你認識白長華嗎?」

「白長華?」老王搖搖頭,「沒聽說過。」

李澳中遲疑了一下:「那麼……魯一刀呢?」

「魯一刀……」老王皺著眉,和那老頭兒面面相覷。

李澳中提示他:「是個殺豬賣肉的。」

「哦。知道知道。」老王恍然大悟,「這人早年在神農鎮大名鼎鼎,殺豬絕不用兩刀,一刀從脖子捅進去,豬血放的又快又乾淨。魯一刀最拿手的是賣肉,你要幾斤一刀下去便是幾斤,半個秤星都不差。我記得很清楚,七八……十來年前有一次魯一刀在賣肉,有個買肉的想為難他,要一斤三兩瘦肉、兩斤六兩肥肉,魯一刀隨手一刀把肉肩上的肥瘦肉劈開,又一刀,兩塊肉落下。扔到他籃子里,那人不信,拿秤一稱,兩塊肉,一斤三兩、兩斤六兩,一錢不差!」

「真有這個人?」李澳中瞪大了眼睛,「他現在人呢?」

「他……」老王望望那個老頭兒,吸了口氣,「起碼七八年沒見過他了。估計死了吧!」

李澳中不說話了,心裡的震驚無以復加,現在他可以確定一件事了:這本筆記上寫的不是小說。他忽然有些煩躁,按白長華在筆記的最後一頁記述,他去找新筆記本,那就是說應該還有另外一本筆記?它在哪裡呢?如果還在於富貴的保險柜里可就有些麻煩……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本筆記這麼感興趣。是因為於富貴的身份,還是因為筆記所記載的可怕的歷史?

香城大酒店總經理馮世貴這些日子過得精確無比,完全是一種射擊運動。三點一線:派出所、鎮政府、縣政府。以前烏明清最喜歡見的人就是他,現在一見他躲都來不及。誰敢為一個外地人得罪於渤海!準確地說是於渤海的堂兄於富貴,這個一手開闢現代神農鎮的人。

鎮政府和烏明清的處境雷同,鎮長賈和生一開始向於渤海交涉過幾次,於渤海死不承認,一見賈和生就嬉皮笑臉:「呦,抓賊的來了。」一把揪住他連連質問,「你看我像賊不像?你看我像賊不像?賊眉鼠眼還是賊頭賊腦?」如是者三次,馮世貴再來求,賈和生死也不去了。

這段時間李澳中一直呆在縣城的家裡照顧明天,康蘭拿到了流水花園的鑰匙整個人都不同了,一旦化裝完畢,就興緻勃勃地提著鑰匙走街串巷四處兜售。那套房子價值十五六萬,太有魅力了。這時候,馮世貴有打來了電話。康蘭接過一聽,摔在茶几上。

「李所長嗎?我是世貴呀!我們董事長白思茵小姐來神農鎮了,想見見你,當面向你道謝。怎麼,賞個光吧?」

「我正忙著,在家裡照顧兒子。你那批機器弄回來了?」

「唉,一言難盡。你的破案過程我已經向董事長彙報過了,她非常欣賞,一定要見你。李所長,賞個光吧,讓本人做個小東。這些日子我交了霉運,諸事不順,你就給個面子讓我成功一次吧!」

李澳中放下電話,瞅了康蘭一眼。康蘭迴轉了身,沒答理他。

回到派出所李澳中才知道,這位白思茵董事長要見的不只他一個人,烏明清、賈和生,還有鎮黨委書記劉恩銘都在其列。地點是香城大酒店頂樓餐廳。站在樓頂的黃昏里,一切都變得遙遠而寧靜,南部的平原烏沉沉地像一隻巨大的漏斗向下斜去,北部的山嶺似乎也矮了,峰嶺與山脈被稀釋成一紙模糊不清的水墨。

這位曾在許多傳聞中出現過的白思茵董事長挺年輕,似乎只有二十三四歲,瓜子臉,大眼睛,長發披肩,一副純情少女的模樣。但李澳中第一眼就感覺到了她的成熟與沉穩,這個人絕不是個只知道從老爸手裡接遺產的嬌嬌女,只看馮世貴這個堂哥在她面前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樣子,這種權威絕不是能夠靠別人能給自己樹立的。

烏明清的反應很奇怪,看看白思茵,又瞅瞅李澳中,神情中似乎隱藏著一絲困惑。白思茵的直覺非常敏銳,迅速捕捉到了烏明清的情緒:「烏所長似乎對我覺得很新奇呢!」

「不是不是!」烏明清連忙擺手,「我只是覺得白小姐和我們李所長似乎有某種共同點,但我說不清楚。」

「是嗎?」白思茵流光溢彩地瞟了李澳中一眼,咯咯地笑了,「可能是您和李所長以及我都是想做大事的人,故此能感覺出一點共同。至於鎮長和書記大人,已經是大權在握,所以不大關注我們這些小民吧!」

「哪裡!哪裡!」三個男人一起搖頭。

夜幕已經罩下來,滿天的星辰壓在頭頂。餐廳里燈光明亮,把夜色逼退在玻璃幕牆之後。白思茵風情萬種,在幾個男人之間穿梭,揮灑自如,把神農鎮三個實權派人物的情緒牢牢地掌握在掌心裡。李澳中漠然看著。

轉眼間四瓶五糧液下了肚。書記和鎮長已經眉眼含春,頭顱下沉,烏明清從今天早晨一起床就是迷迷糊糊的,至今沒多大變化。白思茵依舊神情自若,眸子如水。馮世貴方才剛喝了幾杯便趴在了桌子上,現在又起來了,笑嘻嘻地扶直賈和生:「賈鎮長,於渤海那邊你還得想想辦法呀!遲追回一天,我們的損失就得上萬吶!」

賈和生長嘆一聲:「老馮,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鎮長是給誰當的。給於富貴當的!於渤海那王八蛋仗著於富貴是他堂兄,幾次三番讓我下不了台。我要有把柄,早收拾他了。」

劉思銘也心有同感:「這小子,就是於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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