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隨風而去 後記

終於告別了煙捲與茶葉相伴的三百多個日日夜夜。這部小說從1997年我上高中時開始構思到1999年8月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動筆,其間經歷了怎樣的折磨只怕我永遠也表達不出了。如果一個比喻能被讀者承認的話,我的苦衷也許會被體諒一二:創作就像生孩子,你感覺到它由一個靈感的突發而在腹中逐漸成型掙扎欲出,只是由於考學的重壓而被硬生生壓制,並且一壓就是幾年,這種滋味……不說也罷。至於動筆後的一年裡,在寫作中所經受的痛苦,那簡直是人生中最甜蜜最幸福的痛苦,我又有什麼可以抱怨的呢?

最讓人羨慕的是那些職業作家,文字專業戶。

可是對於自己的軟腹部,我還是心中有數的,只好先望洋而嘆息一番了。

對於這部小說,我不想再說什麼,「我」已經說得夠多,這實在是這一行當的大忌。可是既然這兒是「後記」,我便處於絕對安全的位置,再說幾句諒也不會挨冷槍。

我最遺憾的是,沒能把主人公孟超然的命運渲染成一個完全的悲劇,不給讀者留下絲毫的指望,他必須毀滅,除此以外,別無它路。這倒不是我這人殘忍,更不是什麼滲透了古希臘悲劇精神。他的悲劇是必然的:一個天才,尤其是天才,生於一種制度,他就必然要承受這種制度帶來的種種弊端——即使大多數人享受到了它的優越。

可是,這個故事已然終結。當他面對沁河寫下那首長詩,他的精神、心力和才情都已達到了巔峰,故事已無法再發生。對我來說,再續下去無疑是一種徒勞,是狗尾續貂。這個人物已經沒什麼值得再寫的了。這與我構思的初衷大大相悖,彷彿他已經有了生命有了意識,用他的才華向上帝做出最後一擊,來抗拒等待自己的悲劇的結局。對他來說,我就是上帝。我無能為力了。

最讓我為難的是閃清光。對這個人物,在我的構思中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完整的人格,挺豐滿,可是在我的小說中,愛情永遠不是一個主題,主題只有一個:命運。於是,我陷入艱難的取捨。意之所至,筆之所至,結果就是讀者所感覺到的形象:飄浮於視覺所不及處的冰雲。她就是實實在在的生活:以她的神秘和高貴吸引著人們,看似很遠,突然又近了,近了卻抓不住,費盡心機去抓,抓住了,抓到了手,才知道抓到了痛苦,扎了自己一下,又溜了。她就留下了這些,再讓她對讀者留下別的印象,無疑是多餘。

以上可以說是作者控制不了自己故事的例證罷。

陳漸

200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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