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邊人臉

今天是他們的大喜日子,作為乾哥的他本應該到堂祝賀,但是,那個新娘的臉,那具新娘的身體,他都再熟悉不過了……

後來馬傳香告訴爺爺,他胸口突突地跳和咽下口水都不是因為女人的嫵媚,而是和之前的驚叫有著同樣的恐懼理由。他之所以能夠在如此恐懼的情況下保持冷靜,全依賴於他另外的不為人知的身份——偷盜慣犯。他這個身份隱藏得極為隱秘,甚至連養了他二十多年的老爹馬晉龍都毫無察覺。但是有一個人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另外身份,但是那個人不會把這個秘密說給其他人聽,因為那個人的智力有問題。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個人居然是酒鬼的弟弟。

「這個是我女朋友,我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準備結婚。」馬中楚笑得很甜,含情脈脈的眼睛朝女人身上瞟了好幾次。

那個女人卻顯得大方多了。她將裝滿了水的木澡盆放下,朝馬傳香伸出手道:「你就是他的乾哥哥吧,他在我面前經常提到你,說你小時候護著他不讓別人欺負。」木澡盆里盛著女人洗過身子的水,許多香皂泡沫漂浮著,引得人不禁浮想聯翩。

馬傳香將手在衣服上擦拭許久,才握住女人的手,笑道:「你好!」他的手上還有黑色濕潤的泥塵。而在馬傳香心裡,這個女人跟這些泥塵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他生怕女人在看見泥塵的同時認出他來。

然而,馬傳香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女人不但沒有認出他,反而給他一個溫柔可人的笑容,然後收回手彎腰去抬木澡盆。

女人的手很軟。

馬中楚連忙幫女人抬住木澡盆的另一邊,幫著她把泛著泡沫的洗澡水潑到台階下的排水溝里。

馬傳香咬了咬嘴唇,生怕他們發現了那個破麻布袋。可是不知是天色太暗,還是根本沒有注意到破麻布袋,他們倆抬著木澡盆回到堂屋。馬傳香竊喜,但不露聲色道:「很晚了,你們去睡覺吧。我洗個手臉也去休息。」

馬中楚道:「乾哥,今晚讓麗麗睡我的房間,我就要跟你擠一個床了。」

馬傳香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乾弟,又看了看女人。

馬中楚不好意思地說道:「嗯……我們說好了的,結婚了再睡一起。」

馬傳香這才從定格中恢複過來,「哦」了一聲。「你先去睡吧。我到壓水井那邊洗個手就來。」說完,他轉身跨出大門,徑直走向正對大門的壓水井,眼睛的餘光卻瞟了一瞟黑暗中的麻布袋。

他沒有直接去拿麻布袋。他走到壓水井旁邊洗了個手,用手將臉打濕,然後朝門口走。這時的馬中楚和那個女人已經不在堂屋裡了,他這才慌忙從黑暗中摸到麻布袋,躡手躡腳藏到了屋側的小竹林里。因為馬中楚要跟他睡一個房間,他不可能把麻布袋拿到卧房裡去。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也許他就會沒有顧忌,但是既然多出了一個外人,他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

因為屋後靠山,屋側野草眾多,要給麻布袋找一個簡易的藏身之所還是很容易的。馬傳香將麻布袋放在竹林的草叢裡,然後進屋跟多年不見的乾弟打招呼。

「老弟,那個女的挺漂亮啊!該不會真是你的女朋友吧?」馬傳香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非常肯定地以為那個女人不過是乾弟的同事,順路才在這裡搭宿一夜。雖然剛才幹弟已經說明了那個女人是回來跟他結婚的,並且女人也沒有發表任何反對的意見。但是他實在很難接受這麼個乾弟能遇到如此讓人眼饞的桃花運。

「我沒有騙你,她真是來跟我結婚的。」馬中楚已經躺在床上了,手上隨意翻弄著馬傳香的書。「哥,你什麼時候開始研究古董了?」馬中楚揚了揚手中的書,問馬傳香道。

「啊?」馬傳香有些失神,但立即用笑容掩飾過去,「我哪裡能研究古董羅?閑著沒事就看著玩罷了。」馬傳香一面說,一面慌忙走到床邊,奪過乾弟手中的書。

「你這麼緊張幹嗎?我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愛惜書呀!」馬中楚對乾哥有些不滿。

「你別岔開話題,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騙我?她……她……她真是……」其實要岔開話題的是馬傳香,但是他隨機應變得很好。

「她真的是我女朋友。」馬中楚頓了頓首,乾脆盤腿直挺挺坐了起來。

馬傳香熟知乾弟的身體語言,確認乾弟說的是實話。他的嘴巴張大了,好久都沒有合攏,一副嫉妒而又「刮目相看」的表情。

接著,馬中楚就將他們相戀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講給馬傳香聽了。

而馬傳香根本沒有心思去聽乾弟的話,他的腦袋裡盤旋著的,是另外的陰森卻又充滿慾火的畫面,還有酒鬼的弟弟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老弟,不是哥嫉妒你,我認為,她喜歡你是有目的的。」馬傳香一板一眼地說道,神情有些古怪。

馬中楚斜眼瞟了他一下。

馬傳香被乾弟這樣瞟一眼,不舒服似的聳了聳肩,提了提眉毛問道:「你沒有想過嗎?她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偏偏會喜歡上你?況且我……」

「況且你怎樣?」馬中楚立即敏感地問道。

「我……呵呵……我還能怎樣?我只能給你說幾個疑點羅。聽不聽還在你自己。」馬傳香舔了舔略微泛白的嘴唇,「我覺得,這個女人有些詭異。就像……就像……」

「就像什麼?」馬中楚的兩隻眼睛死死盯住乾哥的臉。

馬傳香又渾身不舒服似的抬起手撓了撓胳膊,眼睛迴避著馬中楚,嘴巴蠕動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就像那書上的陳年古董……」

馬中楚順著馬傳香指的方向看去,翻開的書頁上剛好是一個不明年代的瓷瓶照片,瓶身上畫著一個前額突出的老頭騎在一頭老水牛背上,瓶頸上寫著「紫氣東來」四個字。

馬中楚看見那四個字,忍不住哈哈大笑。

馬傳香跟著乾笑了兩聲,然後伸長了脖子問道:「有什麼好笑的?你覺得我的比喻不恰當?或者誤以為我是在嫉妒你?」

馬中楚擺擺手,笑道:「從小到大你沒少照顧我,我怎麼會認為你是嫉妒我呢?」

「那你笑什麼?」馬傳香面帶慍怒。

馬中楚解釋道:「你知道『紫氣東來』的意思嗎?傳說老子過函谷關之前,關尹喜見有紫氣從東而來,知道將有聖人過關。不久果然老子騎著青牛而來。舊時比喻吉祥的徵兆。」馬中楚仍舊忍不住發笑,他補充道:「所以,我認為沒有什麼詭異的,倒是覺得駱麗麗就像仙人下凡一樣,而我是看見紫氣的幸運人。」

「肉麻不肉麻?我聽著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馬傳香往床上一躺,拉起被子往頭上一蒙,「不論你怎麼說,我看見她就心裡發慌。這不是什麼好的徵兆,你最好不要跟她在一起。當然了,你要堅持我也沒有辦法。」

馬中楚湊到馬傳香蒙住的頭前,悄悄道:「你是見她漂亮才發慌的吧?」

未料馬傳香從床上一躍而起,臉色大變,大聲叫嚷道:「我是怕她才發慌的!」

馬中楚愣愣地看著突然如此緊張的乾哥,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馬傳香的影子倒映在馬中楚的眼睛裡,像魔鬼一樣可怕。乾哥幾近失態的聲音還在他耳邊縈繞。馬中楚看見幾滴汗水從乾哥的鼻尖和額頭滲出來,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哥,你怎麼了?」馬中楚終於說出一句話來。

「弟,哥不是嚇你,更不是嫉妒你。我覺得你帶來的這個女人不一般,其中肯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馬中楚看見他的乾哥臉上浮現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恐懼,那種巨大的恐懼似乎產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魔力,促使乾哥的那張熟悉的臉在他面前漸漸變形。乾哥臉上的皮膚迅速變得又干又皺,變化快得嚇人,如同一個飽滿新鮮的梨子在分秒間失去了大量的水分,變成了放置四五天後風乾的那樣。

變黑……

變皺……

變潮……

馬中楚看見一張二十多歲的年輕的臉瞬間變老。他甚至恍惚看見了馬傳香幾十年後的模樣,變得跟現在的乾爹一樣蒼老的、顴骨高聳的臉!

他揉了揉了眼睛,又使勁兒地搖了搖腦袋,可是面前的乾哥已經不見了,只有乾爹的一張老臉。

「乾爹……」馬中楚張嘴輕聲喊道。

「不!我不是老頭子,我是你哥,我是傳香!」馬傳香兩隻手抓住了馬中楚的肩膀,指甲深深地陷入馬中楚的肉里。「弟,她真是怪物!你已經中了她的迷幻了!弟,你看清楚,我是你哥。你要看清楚了。」

「乾哥?」馬中楚的口氣不是十分肯定。

「對。我是你乾哥。」馬傳香喉嚨里咕嚕一聲,「走,我們悄悄地去看看那個女的。我想,對於一個怪物來說,夜裡不是睡覺的好時機。」

「你要幹什麼?」馬中楚拉住乾哥,緊張道。

「你緊張什麼?」馬傳香不以為然道,「我敢肯定,那個女的睡覺的時候是沒有呼吸的。你相信不?」

馬中楚狐疑地盯著乾哥的臉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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