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頭塘

「喂喂,臭小子,該起來了!」曾銀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過濾了一下,顯得格外不真實。

爺爺努力地睜開眼來,曾銀貴正睜大著眼睛盯著他,還帶著滿臉狐疑。曾銀貴見他睜開眼來,嘆了一聲:「你個憨冬瓜,總算是醒了!」

爺爺甩了甩腦袋,猛翻了幾下眼皮,眼前的一切才稍微真實了一些。這應該是一間旅店的客房,裡面的桌椅都是紅實木製成,上面整齊地倒扣著六七個茶杯,中間的茶壺被一旁的張七提著,正仰頭把茶壺裡的茶水往嘴巴里倒。

「這是啥子地方?」爺爺拍了拍腦袋,開始在腦子裡搜尋入睡前的記憶。

大雪、山洞、饑渴難耐的幾人——對了,還有那個全身雪白的雪兒,以及鑽進風雪之中消失的張七。可是,對面那個正咕嚕嚕往嘴裡灌水的人不正是張七嗎?

曾銀貴雙手抱在胸前:「我看你真的是睡憨了,這裡是廣東無頭塘。」

「無頭塘?是啥子地方?我們不是要去青龍山找林子師兄嗎?」爺爺撐著腦袋,從床上爬起來。

張七喝夠了水,轉頭說:「啥子青龍山,林子不是在當兵嗎?」

爺爺聽後驚訝萬分:「你們都不記得了?青龍山、大雪、山洞、雪兒?」

「我看你娃娃不僅僅是睡憨了,還有點精神錯亂!」曾銀貴跳到一邊去收拾包裹。

這時,師傅喻廣財和莫晚從門口進來。莫晚見爺爺醒來,連忙上前來,問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爺爺搖搖頭:「沒有啊,就是頭有點暈暈的,感覺像是睡過了頭。」

「你當然是睡過了頭,已經睡了將近十個時辰了。」莫晚瞪著眼看他,「三天前我們從重慶出來,昨天下午到這個地方,你就一直在睡,現在快要吃晚飯了。」

爺爺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這個地方,可大家眾口一詞,自己也不好再爭辯什麼。只是他有一點特別的想不通,自己入睡之前明明就在南京郊外的青龍山腳下的山洞裡。如果自己是中途喪失了意識,空缺了這段記憶,那大傢伙兒應該都還記得啊,不至於全部都忘得一乾二淨。

「你收拾一下吧,東家準備吃飯了。」莫晚叮囑了一句,將他從床上拖起來,然後開始疊床上的被子。

爺爺想,既然這曾銀貴說自己睡蒙了,乾脆就順水推舟。爺爺笑了兩聲之後,拉住曾銀貴的手臂:「師兄,你看我一覺睡起來,都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你可不可以跟我說說,我們來廣東是做啥子啊?你看現在這戰火滿天飛,多危險啊!」

曾銀貴回頭怔怔地望著他,蹙著眉頭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小子真的有點不對頭,你這一覺睡了這麼久也就算了,一覺睡醒還把我們為啥子來廣東都忘得乾乾淨淨了!」

「你就跟我說說嘛,我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會搞忘!」爺爺伸手指著天,做出發誓狀。

「行啦行啦,那我就從頭到尾好好跟你說說,這個事情,也算一樁大怪事。」曾銀貴說著,在凳子上坐下來,「幾天前,我接到……哦,不對,是師傅接到一個朋友寄過來的信,在信里就跟我們講述了這裡發生的一件怪事,這種事情還真是頭一回碰到。」

幾天前,喻廣財和幾個徒弟正在大院子里休整,瘸腿的信差送來了一封從廣東寄過來的信件。喻廣財二話沒說,讓李偉拆開信念給大家聽。寫信的人是喻廣財的舊識,三兩句敘舊之後,就直奔了主題。

在廣東有一個叫無頭塘的地方,在很多年前,這個地方因為過於偏僻而出名。如果是外地人或許很難理解,為什麼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色,怎麼就那麼知名。這件事情應該追溯到清朝年間,封建社會之中,每一個省會定然都會有三個象徵著政治權威的地方。第一個地方自然是衙門,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政府;第二個地方就是牢房,大多罪犯都被關押在裡面,有的罪大惡極,有的卻純屬冤枉;第三個地方就是菜市口,菜市口本來是北平城的一個地名,因為專門用來砍殺重刑犯而聞名天下,很多省市的法場也被民間百姓稱為菜市口。而當時,在清政府執政期間,廣東自然也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菜市口」。

那個年代的廣東其實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有傳教的洋人,有走私的商人,也有一些掩藏在百姓之中的秘密團體。清政府為了維持這個地方的秩序,不得不亮出一把鋒利的大刀,實施嚴苛的法令,每日在法場被砍頭者不下五人。

這些被砍者多半都是些找不到親屬家眷的人,這些人迫於生活,或偷或搶,也有收了錢做替死鬼的,死了之後屍體無人問津。在當地有一種說法,這種被砍頭之後的孤魂野鬼,頭和身體不能埋在同一個地方,否則這死人的冤魂會回來找活人的麻煩。於是就將死者的身體和腦袋運往兩個地方掩埋,其中掩埋死者腦袋的地方就是無頭塘。

這麼多年過去了,清政府的政權早已經土崩瓦解,當時鬧革命的時候,第一個被砸的是衙門,第二個被砸的就是廣東的「菜市口」。這砍頭的酷刑,現在倒是被換成了槍斃,菜市口雖然仍是用以處決犯人的法場,卻少了那些血腥的場面。

怪事就是大約一個月前發生的,一天晚上,無頭塘的屠宰場的謝屠夫趁著凌晨推著一頭剛剛殺了的大豬往集市裡送。謝屠夫雖然生得十分壯實,可這重達兩百公斤的大豬推起來也實在叫他有些吃力。謝屠夫有一個剛跟著他殺豬的徒弟,這個徒弟姓孫,人高馬大,比謝屠夫還高出一個腦袋,可是殺起豬來卻文文弱弱,一見血就腿軟,讓謝屠夫非常頭疼。當然,頭疼的不是教不會他殺豬,而是這樣一個廢物,會浪費自己每天的兩頓飯錢。這天,謝屠夫見這頭豬實在太大,就將掏空了的豬身子,用刀砍去了腦袋,讓徒弟捧著這豬頭跟自己一道去城裡,這樣也可以為自己推的豬身子減輕不少重量。

本來這種體力活是應該交由徒弟來乾的,可這孫姓的徒弟一來力道不足,要是讓他推這豬身子,估計到這天晌午都到不了集市。二來,這徒弟生性膽小,從屠豬場到集市要穿過無頭塘,這個地方關於牛鬼蛇神的傳言向來不少,一想到要凌晨天還沒擦亮的時候一個人從這兒過,就跟要他命似的,說什麼都不肯。無奈之下,謝屠夫只好親自上陣。

謝屠夫在裝好豬身之後,推著板車走在前頭。那天晚上月亮很亮,掛在頭頂之上好像離兩人也不到一百米的位置,連上面的斑駁條紋都看得很清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南方的夏天是極熱的,可那個晚上卻吹著涼風,一陣陣的讓謝屠夫不停打著擺子。這個孫姓的徒弟像個娘們一樣,捧著個豬頭跟在師傅後面。為了給徒弟壯膽,謝屠夫跟徒弟講了一些自己在學殺豬時候的趣事。徒弟聽了倒是樂了,腳下這條恐怖的無頭塘的大路也變得不那麼可怕。

可就在兩人走著走著,你一段我一段地擺著一些黃段子的時候,這個孫徒弟突然感覺到師傅那個板車上的豬身子好像動了一下。孫徒弟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發現根本沒有動靜,就並沒有在意。當他正準備轉頭跟師傅說點什麼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抱著的那個用黑布包著的豬頭變得有些不太對勁。剛出門的時候,他跟師傅過過稱,這個豬頭肉很多,將近四十斤那麼重。可現在抱著的在黑布中的東西最多不會超過五斤。

孫徒弟對著師傅指了指懷裡的那個黑布包著的豬頭,它已經明顯變小了許多。謝屠夫也發現了異常,他放下手裡的把手,走上前來,低頭看著那塊黑布包著的豬頭。在出發之前,這塊黑布被反覆捆了又捆,想要打開它必須要將豬頭翻一轉,然後逐一揭開上面捆著的麻繩。謝屠夫感覺很不對勁,於是麻利地將豬頭在徒弟的手掌里翻轉過來,用最快的速度解開了麻繩。當他撥開那黑布的時候,那裡面躺著的東西讓謝屠夫嚇了一跳。那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最嚇人的是,那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徒弟的人頭。

孫徒弟在看到這一幕後,被嚇得驚叫了一聲,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臉,拍了拍,臉和腦袋還在脖子上。他還有些不太確定,於是用力地甩了腦袋兩下,這一甩,整個腦袋都飛了出去,脖子與腦袋的斷裂處鮮血噴濺出來。那顆腦袋在地上跳啊跳啊,最終隱沒在了地上,好像它的存在不過是一場幻覺。

「那後來這個謝屠夫沒事兒吧?」爺爺問道。

「屠夫倒是沒事兒,只是他的那個徒弟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曾銀貴說著,嘆了口氣。

爺爺回想起那個孫徒弟斷頭的畫面,不禁冒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爺爺問:「那我們這趟過來是要替他的徒弟報仇?」

曾銀貴笑了一聲:「對了,我還沒有講完。」

看到徒弟在眼前斷頭的畫面之後,謝屠夫當即就被嚇暈了過去。等他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還倒在那條大路上,幾個熟識的鄉親圍著他。他連忙從地上坐起身來,回頭看去,之前他徒弟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而那個位置上還有一片血漬。謝屠夫當時以為自己撞鬼出現了幻覺,回到家裡,妻子告訴他,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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