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山(二)

幾人在雲南沒有過多逗留,猴子的屍體被龍雲裝在一口新買來的棺材裡。莫晚替他入殮,這一次,她沒有再戴著那個頭套。在莫晚看來,猴子的死是她造成的,如果當時不是她朝著那樹林里跑,猴子肯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第二天,幾人就運著猴子的棺材,回了重慶。一路上幾人都還在回味在祁宏村遇到的怪事,走之前,龍雲囑咐陳雲香可以回四川老家,可陳雲香怎麼都不願意。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梁泊的感染,她告訴龍雲,自己從嫁給丈夫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他家的人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能離開祁宏村,盡了人壽,牌位也應該是在祁宏村的祖宗祠堂里的。龍雲聽到這話,也不好多說什麼。

在路上,爺爺聽莫晚說起了這樣一件事情。其實在年輕的時候,龍雲與陳雲香早就已經私訂了終身。可他們到最後死活沒有走通父母那一關,其實那個年代,對於表親關係成親這樣的現象並不十分反對,可由於陳雲香比龍雲大了些歲數,遭到了龍雲父母的強烈反對。龍雲生來慈孝,不敢違背父母的遺願。可他的心裡早已經有了陳雲香,容不下別人,於是,他就跟著當時四川一個有名的師傅學了這門手藝。這門手藝向來有一個忌諱,道行越深,就越是不能娶妻生子。因為這樣,他的父母也沒有再強迫他,只是他心裡有一個位置,一直都是為一個人留著的,這人就是陳雲香。

爺爺知道這件事之後,對龍雲有了新的看法。原本,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是一個性格大大咧咧的人,除了精通一些道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到了此時,爺爺卻對面前這個人肅然起敬,龍雲遠遠比他想像中的更加細膩,只是他在努力封鎖自己的情感,不與外人說罷了。

回到了喻廣財的院子,已經是三天之後了。由於莫晚在猴子的身上用了一些入殮師常帶的草藥,他的屍體在三天之後還沒有任何變化。當晚,爺爺將在雲南遇到的事情講給了曾銀貴、張七和羅琪等人聽。曾銀貴對自己沒有得以一見那「樹妖」的真形,無比惋惜。也是到了這時候,爺爺才終於摸透了張七的心思。在出發之前,他總覺得張七看他的眼神有些變化,可他也不能準確地說出這種變化到底在哪裡。可如今看來,他的眼神就與當初猴子的眼神差不多。沒錯,張七對莫晚同樣喜歡著,可能這種喜歡也不在爺爺之下。

那個晚上,與莫晚分開之後,爺爺再次與張七睡到了一起。一整個晚上,爺爺幾乎都沒有合眼,他想跟張七說點什麼,可總覺得怎麼開口都不太對勁兒。從小到大,兩人雖然一直都以互損為交往原則,可真正到了什麼東西擺在兩人面前難以抉擇的時候,兩人都會很有默契地將這樣東西禮讓給對方,而且從來都不會說一句酸不拉嘰的話。可現在面對莫晚,爺爺是萬萬下不去這個決定。如果要讓爺爺將莫晚讓給張七,別說莫晚不會同意,他自己也是斷斷不會這樣做的。經歷了這麼久的等待和這麼多的風風雨雨,莫晚於他而言,絕對比生命更加重要。

第二天早上醒來,爺爺剛一睜開眼來,就看到張七在一旁傻看著他。爺爺先是一愣,然後疑惑地問道:「你做啥子?」

張七冷冷地嘆了口氣:「也不曉得你小子到底哪點比我好,論五官,你沒有我長得周正,論腦袋瓜,你也沒有我靈光,這莫晚也不曉得是看上你哪點了!」

聽到這話,爺爺感覺到了張七已經作了退讓,可他也不知道如何把這話接下去。

張七擺了擺腦袋,繼續說:「不過從小到大,我對你這個弟弟都是禮讓三分的,這次也不會例外,但是你要答應我,對莫晚好點,不然不管你學了啥子高強的本領,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爺爺的心底突然躥出來一股暖流,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他猛地躥下床去,將張七死死地抱在了懷裡。那一刻,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不過糾結了半天,他只吐出了兩個字:「一定。」

張七實在有些受不了這擁抱,他將爺爺推開來,扯了扯身上的褶皺:「你他娘的別跟娘們似的,你要抱還是去抱你們家莫晚吧。」

張七這樣說著,門外的院子里突然響起了一陣開門聲。爺爺拴上了褲腰帶,跟著張七從屋裡出來,只見喻廣財從外面回來。走進院子之後,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後徑直地朝著兩人走過來。

「師傅,這麼早就起來了啊?」爺爺問道。

喻廣財點點頭:「我去送龍雲師徒了,見你們還在熟睡,就沒有叫醒你們。」

「啥子?他們走了?」爺爺的腦子像是被雷電劈了一下,整個人都傻了。

喻廣財說:「是的,我把他們送到了鎮子上才回來的。」

爺爺二話沒說,就朝著門外沖了出去。當他剛剛推開那大門,想要大步跨出去的時候,一個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男人差點被爺爺給撞翻了,踉蹌了兩步,罵道:「你個死娃兒,是不是要嚇死老子?」

爺爺認得他,他是鎮上的信差,平時很喜歡在鎮子的酒館裡喝酒吹牛。爺爺問他:「你來這兒幹啥子?」

遞信員從自己的白布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爺爺:「這個是寄給你的,我昨天去了你家,你媽和老漢說你在這邊,正好今天過來,就給你送了過來,這是從軍隊寄回來的信,我不敢耽擱了。」

爺爺接過信來,定睛一看,是林子寄過來的。可是,此時如果他再不追過去,可能又將再一次與莫晚分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他將信轉遞給了喻廣財,轉身正要出門,剛大步跨到大門口,就聽到身後有人喚了他一句:「峻之,你要去哪裡?」

爺爺一扭頭,只見莫晚正站在堂屋門口,伸手扶住一旁的門柱子,睡眼惺忪地望著他。爺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揉了揉,這才確定下來。

張七笑了笑說:「他呀,生怕你跟著你師傅走了,這正要出門去追你呢!」

聽到這話,莫晚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腦袋。爺爺有些尷尬,他撓了撓頭,朝著莫晚走了過去。喻廣財看了他一眼,說:「以後莫晚就跟著我們吧,你們的情況你們都很清楚,最好自己拿定主意,我不想你們任何人後悔。」

爺爺牽著莫晚的手,重重地點點頭。

張七並不知道其中真相,扭頭問道:「啥子情況?你們……是不是把生米煮成熟飯了?」

他的話音一落,喻廣財就拿著信封重重地敲在他的腦袋上:「就你腦瓜子轉得快,整天就知道胡說!快進屋去把李偉他們叫起來,都來看看林子到底寫了些啥子!」

被師傅這麼一打,張七顯得非常無辜,努了努嘴,還是照著喻廣財的吩咐進了屋子。沒過多久,喻廣財與幾個徒弟都圍在了堂屋的那張木桌前,爺爺將那個信封拆開來。剛一打開那封口,他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血的氣味。

在作別了團長的副官之後,一行人跟著黃師傅一路朝著南京行進。因為出了在大婁山的事情,遲瑞等人都對林子有了一定的戒備之心。團長副官在臨別之前,介紹了一個重要的人物給幾人認識,這人名叫向東,是團部里的無線電高手。林子和遲瑞等人都聽聞過他的名字,在一次對楊森的戰役之中,因為他對於無線電的精確計算,使得整個被圍困的團的無線電報衝破敵人的封鎖,成功傳輸到了師部,在短暫的時間內,不僅替被圍的部隊搬來了救兵,還將這支窮追猛打的敵軍全部俘虜。這場仗成為了劉湘部隊戰勝楊森部隊的關鍵戰役,也因為這樣,向東成了整個團部的偵察隊隊長,受師部的直接領導。雖說這官銜在名義上不如團長,若要尋根究底,團長也是奈何不了他的。然而,這次任務是受了潘司令的派遣,除了特別的師部或者獨立團之外,必須全力配合。

說起這向東,倒是與林子想像中很不一樣。以前他聽說部隊里搞無線電的人基本都是些書獃子,表面上看去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可真正干起事情來卻是比任何人都要仔細認真。之前還聽說部隊里有些無線電處的工作人員是瞎子,因為眼睛失明,他們的耳朵異常敏銳,截取電報很有一套。可當林子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向東的時候,他頓時就傻了眼——這人長得一副李逵的臉,滿臉的絡腮鬍,只要一上了車廂,他準是第一個把自己的衣服扒得精光的人。最讓林子驚訝的是,在這外表之下,他有一顆膽小到了極點的心,而且非常懶惰,睡意很強。

在那輛被改裝的貨車上,黃師傅穿著一件長衫,雙手交叉著,在閉目養神。其餘幾人也都縮到了貨車的最角落,只有林子靠在那張長條椅子上,任由身子隨著那顛簸的山路左右搖晃。

向東上車之後見了幾人,哼唧了一聲,非常不屑地看了幾人一眼。林子非常明白他的心情,既然能成為無線電處的特派員,又是偵察隊的隊長,自然對面前這幫自稱可以捉神捉鬼的術士心存懷疑。

還沒在那長條椅子上坐穩,向東就已經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得精光,將兩隻衣袖勒在一起纏住了腰際,然後非常得意地獨佔了一整張長條椅子。

林子出於禮貌,說:「東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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