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山(一)

回到喻廣財的宅子,幾人都有些心緒難平。李成峰或許會因為喻廣財的話這樣一直等下去,但這個謊言是經不起推敲的,或許下一步,李成峰從家裡出來,就會聽到大街小巷裡對他父親李淳的議論。這李成峰的生活,從他醒來的一刻起,就已經徹底改變。

幾人都沒有提李家的事情,在堂屋中間的桌子邊坐下來。爺爺這時候才注意到,張七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每次隨同師傅外出,解決一件事情之後,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爺爺擠出一個笑容來,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說:「要不你回去一趟?看看你的爹媽?」

「去,有啥子好看的,看了十幾年了!」張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

曾銀貴聽了,說:「你娃娃就是鴨子死了嘴殼子硬,不過你逃不過你哥哥我的法眼,你跟峻之都一副德行,嘴硬心軟,這個樣子是成不了大事的嘛!」

「是是是,你嘴硬心也硬,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跟著師傅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干出點啥子大事來,你比我們大師兄簡直是差得太遠了。」爺爺說著,起身躲到了大師兄李偉的身後。

李偉笑了笑,說:「銀貴啊,咱們都半斤八兩,你的事情要不要我跟兩個小子說說?」

曾銀貴被李偉這麼一說,連忙縮回了身子,端著個茶杯轉身到了一旁。李偉見狀打住了到嘴邊的話,倒是惹得爺爺跟張七好奇不已,一直追問個不停。可李偉的嘴巴就像是被上了鎖一般,怎麼都撬不開,兩人也只好作罷。

第二天,爺爺睡醒了,從房間里出來,只見喻廣財攤著一張竹椅,在院子里看著一本黃黃舊舊的書。爺爺曾經多次見過這本書,可從來不知道這裡面的內容。喻廣財總是對他說,你現在還不適合讀這本書,等到有一天你能夠參透生和死的時候,就可以讀它了。爺爺當時聽不太懂師傅的話,於是追問為什麼。喻廣財又告訴他,參透生死不是說你可以破解生死,而是覺得你可以不怕生不懼死,順應天命,等待老去、等待死亡,接受下一世的輪迴。

第一次聽到這話的時候,爺爺覺得像是戲文里的台詞一樣,很順口,但有點似是而非。和之前的情形一樣,爺爺走上前去,喻廣財就順勢將書收了起來,然後跟爺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峻之,你想過沒有,以後準備幹啥子?」喻廣財眯著眼睛問他。

爺爺笑了笑,說:「我準備把你的手藝都學過來!」

喻廣財也笑了兩聲,緩緩把笑容收起來,說:「這門手藝,在我看來快要被淘汰了,現在外國人在我們中國土地上撒野,傳過來的都是這幫人的生活習慣,我們這套路子,人家可不買賬。」

「呵呵,我們中國人的地盤,就不應該讓這些東洋鬼子指手畫腳的。」

喻廣財說:「大家都這樣想,只是不是想了說了就能算數,人家飛機大炮的,我們步槍還一人都分不到一支,你說這仗有得打嗎?」

說到這裡,爺爺的腦子裡突然就閃過了林子的模樣,所有關於他的樣子還停留在三年前,在鎮上酒館裡他喝醉時手舞足蹈的樣子。

吃過了午飯,喻廣財說是要帶著爺爺和李偉出門去周圍走走。曾銀貴看出來了,師傅是要給這兩人開小灶,於是非要拽著張七一同前往。喻廣財本沒有那層意思,也將兩人給帶上了。

喻廣財的院子後面,是一片起伏有致的山巒。院子後面正靠的山不算很高,完全被左右兩邊的峰巒給蓋了過去,可正前方正是一片平川,放眼望去,可以望出好幾公里路。

李偉第一個停了下來,點著頭說:「這是個好地方,以前在山腳下,還真是沒有發現這個位置。」

喻廣財背著手,笑著說:「這地方雙峰護佑,往前,目無遮物,往後,後背極深,死後要是能葬在這裡,下輩子定是富甲一方。」

聽了這話,曾銀貴也笑了起來:「莫非師傅你……」

「哈哈,就你一天鬼點子多,不過你說得沒錯,這個地方我看過很多次了,準備給自己留著。」喻廣財說著,正要往山的另一頭走,突然從山腰下傳來了羅琪的聲音。幾人收住腳步,回頭一看,她慌慌張張地跑上來,在幾人面前叉腰喘了半天氣。

幾人預感到又有什麼怪事發生了,於是追問她到底怎麼了。羅琪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她說:「院子里來了個人,指名道姓要找師傅,哦不對,應該是兩個人。」

「這兩個是啥子人?」爺爺問。

「如果我猜得沒錯,就是上次清水鎮上李家請的先生,從四川彭縣來的。」

羅琪的話音一落,喻廣財就背著手朝著山下走去,一邊走他一邊說:「我就說,現在惹上麻煩了!」

爺爺也跟了上去,只是他不太明白喻廣財的話,於是問了一句:「到底惹到啥子麻煩了?」

李偉冷哼了一聲:「這自稱高人的彭縣師傅自己沒有擺平李家的事情,結果被師傅擺平了,你說他會咋個整?」

「他會心裡堵得慌,臉上也無光,最後會上門來找咱們師傅親自比畫比畫!」曾銀貴接了一句,然後加快步子往院子里走去。

爺爺跟著幾人回到了院子,只見院壩中間坐著兩個人。一個人長得五大三粗的,臉上蓄著鬍鬚,五十上下;另一人則長得瘦不拉嘰,大約二十歲,爺爺見他第一眼就覺得有些眼熟。

爺爺見了兩人,心裡在期待一場與師傅喻廣財的鬥法,琢磨著這下一定能好好開開眼界了。

可是,讓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大鬍子見喻廣財進了院子大門,上前來恭恭敬敬地問:「先生就是喻廣財師傅?」

喻廣財疑惑地點了點頭,大鬍子連忙扭頭對那瘦瘦的青年人說;「還不快給你的救命恩人跪下?!」

大鬍子的話一出口,那瘦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氣兒也不歇地給喻廣財連磕了三個響頭。喻廣財見狀,連忙將對方扶起,問道:「這是為啥子?」

大鬍子說:「我就是上次那個清水鎮上李老爺請過來的彭縣的同行,不過很遺憾,我沒有幫李家老爺解決那個事情,這不,還差點把自己徒弟的性命都賠了進去。要不是喻先生過去,估計我就再也見不到我的這個徒弟了。」

直到此時,爺爺才回想起面前這個瘦子在哪裡見過。就是那天回到學堂的操場時,在那四個冥幡中間見到的那個魂魄,當時就是他跟著李成峰的魂魄一起走出的那個操場。也就是說,他就是曾經因為自己師傅的失手,差點被那口井吞了魂魄。想到這裡,連爺爺都對自己的師傅肅然起敬。

喻廣財笑了笑,顯露出一種特別生分的客套,他說:「哪裡,我也只是碰巧而已,我聽說了先生你在李家時候用貓做引子,把你徒弟的魂魄引到上面,用貓去探路的做法,我也很佩服,以前都只是聽過,還請先生賜教啊。」

「啥子喲,說些話酸溜溜的,你是在嘲笑我嗎?」大鬍子的聲音非常洪亮,在院子里回蕩起來。說完,大鬍子伸出手來:「我叫龍雲,幸會。面前這個是我的大徒弟,名叫侯川,大家叫他猴子就行了。」

這龍雲一看就是一個性情中人,兩句話一說,喻廣財就被他說開了。他接過話茬子:「我說兩位師傅,在這院子里站著大太陽頂著曬,不如進屋裡聊聊?」

喻廣財將兩人迎進了屋裡,然後讓羅琪和李偉去準備晚飯,曾銀貴主動去鎮子上買了兩壺酒回來。看樣子他也是被這龍雲的樣子給感染了,準備與他好好切磋切磋酒量。

那個晚上,羅琪在幾人面前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廚藝,硬是讓她的死對頭曾銀貴心服口服。一吃到她做的菜,爺爺就回想起了曾祖母。

「其實,這一次我也不是專程過來找喻先生的,我是陪我的另外一個徒弟回來探親,順道還要去一趟雲南,來之前我也不曉得喻先生的大名,到了江津之後,我倆跟另一個徒弟分路,我先到了清水鎮打聽,才曉得喻先生的大名以及你家的住處。」龍雲喝得有幾分醉意了,嘟嘟嚷嚷地說著。

曾銀貴問:「哦?龍先生的徒弟也是江津人?」

「何止是江津人,當我問到喻先生住處的時候,才曉得我那徒弟的老家也在這個鎮上。」龍雲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真的?你這徒弟叫啥名字呢?這個鎮上做這一行的人我想我們都是認識的。」李偉說。

龍雲咳了兩下,又猛喝下一大口酒,說:「這個徒弟是個姑娘,年紀跟這位胡兄弟和張兄弟差不多大,名字叫莫晚。」

聽到這個名字,爺爺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張七斜著眼睛看了爺爺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還磨嘰啥子,還不快點去!」

「咋個的?胡兄弟認識我的這個徒弟?」龍雲問道。

「何止認識,是他的夢中情人,哈哈!」曾銀貴睜著一雙矇矓的醉眼笑道。

爺爺看了喻廣財一眼,喻廣財朝他點點頭,說:「去嘛,我曉得你已經等這天等了三四年了。」

龍雲看著爺爺,抿了一口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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