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眾人回到了喻廣財的家中,難得一天空閑,幾人倒在床上就睡著了。爺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從卧房裡出來,只見喻廣財端著一張椅子坐在院壩中看書。

此時,天氣已經轉涼,壩子邊的兩株桃樹的樹葉都開始紛紛飄落下來。

「你醒啦?」見了爺爺從房中出來,喻廣財微笑地斜著眼睛招呼他。

爺爺微微一笑,問道:「他們都去哪兒了?」

「除了張七還在睡覺,其他人都回家去了,這麼多天,定是有些想家的。」喻廣財說著,放下了手中黃黃舊舊的書。

爺爺笑著示意了一下,在喻廣財的身邊坐下來。之前喻廣財手中的那本書就躺在一旁的小方桌上,那本書很舊,上面的字不像是印刷的,而是用毛筆一筆一畫寫上去的。

「這書你現在還看不懂,等以後時機成熟了,我會讓你看的。」

爺爺搖了搖頭:「我不急,這些天見了這麼多事,心裡倒是有點兒……」

「有點兒什麼?我剛入行的時候跟你差不多,總不相信這人的生死還有定數,看著身邊一個一個的死人,發生一樁一樁的怪事,心裡很不是滋味。可後來,我漸漸地信了,這生死之事人是不能改變的,即便你懂得如何破解生死,你也這樣做了,那你失去的將會更多。」喻廣財說著,見爺爺不吭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呢,人生在世,能夠開開心心瀟瀟洒灑地走完,那固然好。如若不能,也要記住不要做缺德事,你的慈悲陰德,將為你一輩子保駕護航。」

「師傅的訓誡,徒兒記下了。」爺爺微微朝他低了低頭。

「你無須這麼客氣,客氣會讓你少學到很多東西。」喻廣財微笑著,這句話不像是在警醒,更像是在忠告。

爺爺聽了,點了點頭,看著門口的兩株桃樹沉默了下來。

喻廣財又躺回到椅子上,捧著那本黃黃舊舊的書繼續看了起來。安靜了許久,喻廣財說:「你若是想家,就回去看看吧,我現在都還記得你跟我走的那天,你母親的神情。」

「嗯,等張七起床了,我跟他一塊兒走。」爺爺回答得非常不經意,可心裡卻翻滾起千思萬緒,父母的臉在他的腦海里交相變換。想了一陣,他說:「出來這麼久了,我倒是很擔心母親的身體,她身體一直不好。」

喻廣財看了爺爺一眼,說:「這簡單,你去廚房裡取一個雞蛋過來。」

爺爺有些犯迷糊,可還是按著喻廣財的吩咐,取了一個雞蛋來。

「寫上你母親的名字,還有生辰。」喻廣財吩咐道,等爺爺做罷,喻廣財補充了一句,「把它拿到灶里,點火燒一陣。」

爺爺來到灶台邊,點火燒了差不多五分鐘,聽見喻廣財在院壩里喊了一句:「可以了,把蛋取出來吧。」

爺爺滿腦子的疑惑,將燒過的蛋遞到喻廣財面前。喻廣財把那雞蛋剝開,在手裡轉了一陣,笑道:「看來,你母親不僅身體極好,最近還在走好運。」

「哦?什麼好運?」爺爺開心不已。

喻廣財說:「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母親就快要添兒媳了。」

「兒媳?這……」爺爺正要往下說,突然明白了喻廣財口中的意思,他收斂起笑容來,「師傅,您……開玩笑吧,怎麼可能,我才多大?」

「我又沒說馬上就要成,不過你命定那人,此刻正跟你的母親在一起。」喻廣財說著,臉上的笑容鋪展開來。

爺爺沒有作聲,心裡無比好奇。

等到了下午,見張七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爺爺顧不得那麼多,將他從床上硬生生拖了起來。

看著爺爺慌慌張張的樣子,喻廣財心裡有數,一直不懷好意地笑著。張七平日里粗心大意,可這種時候察言觀色倒是非常在行,在他的追問之下,喻廣財將真相告訴了他。

那一路上爺爺都被張七笑著。雖然兩人一直在說笑,可行程卻一刻也沒有耽誤,張七好像比爺爺更加著急見到那個所謂命定的人。

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曾祖母事先並不知道爺爺會回家,見到爺爺跨進門來,曾祖母愣了好一會兒,才叫出他的名字:「峻之……你怎麼回來了?」

也不知道怎麼的,爺爺一路上激動的心情,一進門就都沒有了,他平靜地跟曾祖母寒暄了幾句,把那些準備好的溫情話語都埋進了心裡。

晚上的時候,曾祖父回到家中,見了爺爺,放下鋤頭,就跟他問起了在喪樂隊中的事。

爺爺把這段時間遇到的怪事都悉數講給了父母聽,只是從中省略了很多嚇人的場景。曾祖父和曾祖母聽出其中險意,一邊感嘆一邊叮囑爺爺今後做事要多加小心,一定要聽從師傅喻廣財的話。爺爺連連道是。

整個過程之中就只有三爺爺在不停地拍手叫好,一個接著一個稀奇古怪的問題,問得爺爺都是一頭霧水。爺爺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三爺爺這弟弟了,他嘴巴前的兩顆門牙已經長了出來,個頭也高了不少。聽了爺爺這麼多刺激的經歷之後,三爺爺直說,等自己以後長大了,也要進喪樂隊,跟著喻廣財學本事。爺爺摸了摸他的腦袋,勸道:「等你再長大一點兒,應該去念念書,識得幾個字終究是好的,跑江湖吃死人的飯,這可不光彩。」

三爺爺年紀太輕,根本聽不懂,只是張著嘴呵呵地笑,笑完了他說:「上午有個姐姐來我們家,說要找你,還跟我們講了你在李家大院里的事情,人家可是很喜歡你呢!」

聽到此,爺爺長嘆了一口氣,果然不出他所料,來人正是莫晚。

三爺爺的話倒是提醒了曾祖母,她說:「我還把這事兒給忘了,那姑娘長得挺俊,說是她要離開這裡了,要去什麼地方,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所以一路問著找到了這裡,本來想看看你,結果你不在。」

爺爺聽了,低頭沉思了半晌,問道:「她沒說什麼時候走?」

曾祖母擰著眉頭細想了一陣,說:「好像是說明天上午。」

「從什麼地方走?」爺爺急問。

「還能從什麼地方,不就是鎮上的車站嘛。」曾祖母說著,從凳子上起身走到爺爺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這姑娘可真不錯。」

曾祖父坐在一旁一直沒有吱聲,聽娘兒倆這樣說著,他在凳子上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一邊朝著卧房走,一邊說:「要是我呢,就明天一早趕去車站,好歹能見上這最後一面。」

爺爺看著曾祖父的背影,心裡亂得像是一團麻。

那個晚上,他不知在床上輾轉了多久,才漸入夢境。第二天,天色剛剛發亮,他就醒了過來,穿好衣褲,連洗漱都省了,就朝著鎮上的車站趕去。

小鎮上的車站,車輛並不多,沒有長途車,唯一的幾輛車就是開往縣城和周邊小鎮的。爺爺一直蹲在車站入口的那個斜坡上,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沒有等來莫晚。

那天正是小鎮趕集的日子,正午時分,趕集的人漸漸散去,只留下了街邊酒館裡三三兩兩的醉漢。

爺爺失望地從那車站邊走上了正街,路過一間名叫「香遠」的酒館時,爺爺被裡面的笑聲吸引了注意力。

爺爺走上前去,只見那酒館的大堂里聚了不少人,裡面的人都發出陣陣激烈的掌聲。爺爺頓生好奇,走上前撥開人群,竟然在那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林子。

看林子此刻的模樣,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端坐在一張方桌前,面前有紙兩張,毛筆一支。爺爺之前不知,這林子竟然還有繪畫的本事。那兩張紙上畫著一個長發的男人,從他堅挺的鼻樑和身上規整的西裝來看,正是一個洋人。另一張上則畫著頭戴軍帽的男子,腳上穿著長筒軍靴,手裡持著一桿帶著刺刀的槍,刺刀上掛著一面軍旗,是日本人的國旗。這日本人和洋人都紛紛跪在鍘刀之下,等待著頭頂上那隨時會落下的刀。

林子畫畢,放下筆問道:「大家說過癮不過癮?」

「最好殺死這些洋人和小日本鬼子。」身邊圍觀的人都紛紛議論起來。

林子剛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就見到了人群中的爺爺。他連忙招呼道:「峻之,你怎麼在這兒,來,我們哥倆喝一杯。」待爺爺坐下,林子轉身向店家要了一壺酒。

在爺爺的記憶里,那是他第一次喝酒。在此之前,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應邀舉杯的時候,竟然對面前這個一直厭惡的林子生出幾分喜愛來。

「峻之啊,你可知道,在那法國水師兵營中,我這心裡是有多憋屈。」林子說著,給爺爺添上了滿滿一杯酒,「想我堂堂中華四萬萬同胞,竟然會被一群黃毛妖怪所蹂躪,現在連東洋鬼子也在東北虎視眈眈,你說作為一個中國人,作為一個七尺男兒,能不恨嗎?」

爺爺也是喝得開了,舉杯跟他碰了一下,說:「這國弱民賤,是自古就有的規律,前些年皇帝老子還在,閉關鎖國,中國人不長見識自然是要挨打,後來軍閥混戰,各個都舉著槍炮受著洋人的指示來打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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