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嬰咒

走出了李家谷,爺爺一直心事重重。當他們走過老家院子對面的山溝的時候,李偉問爺爺:「峻之,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爺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對面那座在竹林深處若隱若現的老宅,輕嘆了口氣之後,非常肯定地搖了搖頭。

「好傢夥,過家門不入,心夠硬的啊?」曾銀貴在後面嘟囔了一句。

爺爺聽了,斜著嘴冷笑了一聲,張七倒是非常了解他:「他呀,不是心夠硬,他是怕回去了,他媽見了又是眼淚鼻涕一大把,會更捨不得的。」

——其實在場的人誰看不出來,不過只有張七去點破罷了。

看爺爺一直沒有說話,張七就靠上去,用肩膀拐了拐他,說道:「行了,跟姑娘一樣——看這個是啥?」

爺爺一扭頭,竟然見他從懷裡掏出來一隻雞腿。爺爺瞪大了眼睛,很是吃驚:「你這個……」

「你別亂想啊,是下午走的時候,我跟莫晚從李家的側院出來,她問我有沒有吃飽,我只是胡亂說了一句『飽是飽了,只是剛才那雞腿讓我還有點兒沒吃夠。』她聽完,掉頭就往廚房跑,回來時候就把這個塞給了我。」

「那你為什麼給我?」爺爺不解地問。

「嗨,我不是看你要哭鼻子嘛,這個就先給你,就當你欠我的。」張七做出一副十分慷慨的樣子,將那隻雞腿遞了過來。

「我才沒有,我不要。」爺爺扭過了腦袋。

見爺爺不肯要,張七得意地笑了笑,正要把那隻雞腿塞進懷裡。爺爺突然就轉身,一把將它搶了過來。

「小子,你這招激將法對我可不管用!」爺爺將那隻雞腿塞進了自己的懷裡,然後搖了搖腦袋,走到了前面。就剩下張七在身後直叫自己上了當,大伙兒都被他逗樂了。

李偉上前安慰他:「好兄弟嘛,不在乎一隻雞腿。」

說罷,兩人就搭著手朝著公路走去。

當時的江津是一個再小不過的縣,想去貴州,必須得到縣城唯一的火車站搭乘火車(鐵路始建於1876年,故事發生在1936年前後)。

那是爺爺和張七第一次坐火車,也是兩人第一次遠行。當火車駛出江津縣城的時候,他們都被車窗外的景物給深深吸引了。那時候的火車可不似現在這麼死板,所有的車窗都可以自由開關。在曾銀貴的幫助下,爺爺打開了身邊的車窗,生生將張七擠到了一旁。他將目光投到了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上,在那些沒有來得及看清模樣的樹影里,他竟然看到了莫晚的笑臉。那張臉就好像一張符紙貼在他的腦門前,不管他想要看什麼,看哪裡,都必須要透過那張臉。

爺爺覺得自己著了魔,拚命地搖著腦袋。

當火車駛進貴州境內的時候,爺爺被身邊酣睡的張七壓得手臂有些發酸,他推了推張七重重的腦袋。之後,就看到了坐在旁邊的林子。

一行幾個人都已經困得不行,紛紛用各種難看的姿勢進入了夢鄉。只有林子,還拿著一面銅鏡在不停搗鼓。

正在爺爺看得十分入神的時候,林子發現了他的目光。他瞪了爺爺一眼,將那面鏡子塞進了包裹里,又將那包裹緊緊地抱進了懷裡,之後又努了努嘴,倒在座椅上開始閉目養神。

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爺爺非常討厭他,總覺得他一副誰也不看在眼裡的樣子,說話冷冰冰的。到後來爺爺發現,他雖然年紀不大,卻是這個喪樂隊中除了喻廣財和李偉之外最有本事的一個。還有,最奇怪的是,大家好像遇事都對他有所保留。

「你看啥呢?」曾銀貴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話,把爺爺嚇得抖了一下。

「沒什麼。」

「我看你老是盯著林子看,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古怪?」曾銀貴似乎有話要說。

爺爺沒有吱聲,只是點了點頭。

「你過來,陪我抽根煙,我把這其中的來龍去脈跟你說說。」

說完,曾銀貴就起身朝著車廂的連接處走去,那裡有一個專供乘客抽煙的地方。曾銀貴埋頭將那根煙點燃,扔掉了火柴梗。他說:「其實林子挺可憐,他們一家人到現在就只剩他一個了。」

「你是說,他是個孤兒?」爺爺有些驚訝。

曾銀貴點點頭,吐出一口煙霧,說:「他媽在生下他的第二年就死了,他本來有個哥哥,可五年前突然得了病,因為沒錢醫治,後來也去了下頭。」

「那他爹呢?」爺爺問。

曾銀貴哼了一聲,說:「說起他老爹,這中間就有一件怪事。」

爺爺知道,曾銀貴的話匣子被打開了,這接下來的故事還沒開始就已經吊起了他的胃口。

「快說快說!」爺爺催促道。

曾銀貴又深吸了一口煙,說道:「林子的家庭不富裕,和你我差不多,他的父親其實也是一個喪樂隊的鼓手,名叫林中。呵呵,可能你也聽出來了,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名字,林中林中,聽起來就命不長。這個林中呢,早年和師傅認識,他們曾經進過一個喪樂隊,那個時候師傅的年紀也不大。雖然兩人僅有過一次相交,卻非常要好,每次一見面,都很有點兒故人重逢的感覺,定是要喝上幾杯的。可這林中,有一個毛病,就是特別喜歡大兒子林善——也就是林子的哥哥。雖然自己在外面跑喪禮,做鼓手,卻是從來不讓林善學這些東西。林中將自己積攢下來的僅有的積蓄都砸到了林善的身上,讓他好好讀書。至於林子,從他學會走路之後,就一直跟著父親在外奔走,所以雖然他才進咱們喪樂隊,年紀也不大,對這些事情可知道得不少。」

見曾銀貴停了下來,爺爺說:「他老爹有點兒偏心了。」

曾銀貴沒有正面回答他,接著說:「其實林子在心裡也沒有怨恨過他,那個時候聽師傅說,林子自己對咱們這行很感興趣,每天纏著他父親問東問西。林中雖然一輩子都待在這喪樂隊里有過不少見聞,可也經常被林子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嗯,那後來呢?他爹是怎麼了?」爺爺的話一問出口,就警惕地回頭看了林子一眼,確認他沒有察覺才回過頭來繼續聽曾銀貴說。

「你別急嘛。」曾銀貴扔掉了煙頭,開始繼續講述林子的故事,「其實這整件事應該從五年前他哥誤撞火煞位開始說起。說到這火煞位,本來是埋人時候的大忌方位,如果埋到這位上,那後人多半短命。五年前,林子的哥哥學堂休假,跟著他爹林中一起去跟人出喪,辦喪事的家族也是有錢人家,點燈都要點到五里開外,下葬前日還要游城兩個時辰,反正各種禮數都要做齊。這樣一來,需要的人自然少不了。林子的哥哥跟著進了喪樂隊之後,就在好幾個前輩的指示下開始搭手幫忙。本來在這喪禮上需要注意的細節就多,如果遇到這死者不是正常死亡,就像李家的二少奶奶,那就更加麻煩了。那幾天在喪禮上,林子的哥哥一直都很聽前輩的話,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他分得很清楚,也並沒有出什麼岔子。等到死者下葬那天,他跟著那抬棺的八仙,往選好的穴位走。那穴位也不知是哪個先生找的,距離那宅子很遠,八個人抬著那一大口棺材,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本來在這抬棺材的途中有很多忌諱,尤其是在從宅子抬到穴位的這一段路,中途是不能放下棺木的,要是沾了地氣,這八個人連帶死者的子孫後代可都要倒霉。因為都是山路,路面又窄,雖然事先這家已經派家丁來修整過路面了,可那曲曲折折的土路,還是讓他們很難行進。這八人抬了差不多半里路時,排頭的那個人突然一腳踩滑,差點兒跌下了山谷。林子的哥哥當時就跟在一旁,他反應很快,連忙將那家丁扶起,還好那棺材沒有著地。可就這麼一崴,這家丁的腳受了傷,怎麼都站不起來。這抬棺材八人是不能少的,更別說排頭的那個,那可是重中之重。他的腳受了傷,這就必須要找一個人替上去。當時尾隨而來的人,都是這個家族裡面的老人和小孩。大家都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最後還是林子的哥哥主動上前接下了那家丁肩上的擔子,跟著道士往前走。」

「結果呢?就走到了火煞位去了?」爺爺不解地問。

曾銀貴搖搖頭:「其實這不關林子哥哥的事,要是當時抬棺的是別人,那一樣被禍害。好不容易到了那個地方,找到穴位。那道士行了禮,就讓八仙放棺材。林子的哥哥是第一個,他剛一走過那穴位上方,整個人就渾身一顫,只感覺自己的腦袋都開始不聽使喚了。當時他還以為是那棺材太沉,自己體力不支,可當那棺木入了土,回到家之後,才發現這事兒沒那麼簡單。說來也奇怪,當時下葬之前,找來公雞,在脖子上割了一刀,把那公雞扔進墓穴里。按說,那公雞會在墓穴里撲騰大半天,死在哪個角落就象徵這個墓穴會旺誰。可那公雞一進去之後,當場就死了。林子的哥哥跟著父親回了家,回到家裡,林子的哥哥一進門,就感覺胸口熱得難受,像是被火燒著一樣,而且慢慢地,這種熱從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整個人就像在火爐裡面焚燒一樣。父親林中以為他是生病了,看了很多大夫,也沒啥子效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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