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拜師

我的老家在重慶江津,當時還隸屬四川省,是一個再小不過的縣城。老家的房屋是老式結構,有點兒北京四合院的味道,中間一座大堂屋,左右兩邊分布著幾間卧房,都是用泥土和瓦片砌成的。

那天,爺爺扛著鋤頭和鏟子,跟著曾祖父回到家,剛從大堂屋對面的那個水塘邊走進院子,就看見堂屋中間坐著三個人。其中兩個中年男子端著茶盅坐在正中央,臉上都蓄著鬍鬚,約莫四十齣頭。而在兩人旁邊,有個毛頭小子坐在地上,爺爺跟他甚是熟悉。他和爺爺一起穿著開襠褲長大,是張家最小的兒子。因為他非常調皮,這一帶老老少少的人都認識他,大家也弄不清他的名字,只管他叫張七。

曾祖父一進屋子,就跟兩個中年男子寒暄起來,無非是一些噓寒問暖的閑話。爺爺從兩人談話的過程中,得知兩人的姓名,個子稍高的那個姓喻,名廣財,另一個則叫李偉,是喻廣財的大徒弟。

爺爺在曾祖父的指示下,跟兩個長輩問了好,然後就拽著張七跑出了堂屋。難得能有一天空閑,兩人當然要玩兒個痛快。

走到屋子前的那個小池塘邊上,張七突然停下來,神秘兮兮地說:「你認識你們家裡來的那兩個大人不?」

「不認識。」爺爺搖了搖頭,「他們好像跟我老爹很熟。」

「他們厲害得很!」張七似乎話裡有話。

爺爺知道張七是個扯淡的能手,沒有在意他的話,說道:「那當然,我老爹都這麼厲害。」

「去你的,你爹不過就是巴掌厲害,一巴掌可以扇腫你的臉巴子。」張七指著爺爺臉上一小塊淤青笑道。

爺爺像是被他戳到了軟肋,意識到這的確是件丟臉的事,於是岔開話題問道:「那你給說說,他們怎麼個厲害法?」

「對面李家灣的那個池塘你知道吧?」張七低聲問。

爺爺點了點頭。李家灣離家裡不遠,以前還沒被曾祖父拉去幹活的時候,爺爺去過那邊兩次。那個池塘的主人叫李懷恩,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地主,池塘里養著各式的魚,又肥又大。

「今天我跟你們家老三去那邊玩,看李家沒人,家裡的狗也不曉得跑到哪兒去了,我們就到池塘里抓了條鯉魚,然後在下面的竹林里烤來吃了。」張七說起來還有點兒意猶未盡,吧嗒著嘴巴。

爺爺也被他的樣子感染了,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

「結果老三那小子好像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魚還沒熟就抱著啃,吃得太快,讓魚刺給卡住了。」張七說,「我給他舀了一大瓢水,可不管怎麼灌,那魚刺就是下不去,當時也把我給急壞了。你也曉得,你老爹就喜歡老三,要是因為我偷偷給他魚吃,把他卡出毛病來的話,那我肯定要被他打死。」

爺爺四處張望了一圈,也感到奇怪,平日調皮的老三今天倒是不見了蹤影,剛才進屋也沒有看見他。

「後來,我就去家裡拿了一塊饃饃,分了一半給他,那可是老子的晚飯,」張七明顯很不甘心,「我讓他不要嚼爛,一口氣吞下去,結果他一鼓眼,饃饃是下去了,可魚刺還卡在喉嚨里。當時血都出來了,老三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結果這個時候,那兩個大人就從竹林下邊走了上來,看見老三在哭,一問才知道是你們家的娃娃,就趕緊帶著他進了門。當時也沒有跟你媽多說什麼,就吩咐她端一碗水出來。那個高漢從包里掏出一張符紙,兩根手指頭一夾,念了一段不曉得是什麼怪啦吧唧的話,那張符紙就燒了起來,它燒得差不多了。那些灰燼掉了大半到碗里。那個高漢就端起那碗水,又眯起眼睛一陣瞎念。念完之後,他把那碗水遞給你媽,讓你媽喂老三喝掉,分三口喝完。我想啊,當時老三肯定是被嚇傻了。他按照你媽的指示,分了三口把碗里的水灌進了肚子里,媽的,那裡面全是灰!」張七說完,一臉的吃驚。

「那結果到底怎麼了嘛?」爺爺催問。

「呵,怪就怪在這裡,老三把那碗水往肚子里一倒,沒過多久,全好啦!」

看著張七一臉崇拜的表情,爺爺的倔脾氣又開始發作了。他說:「這有什麼,可能你之前給老三喝的水、吃的饃饃就已經把那根魚刺順下去得差不多了,那碗水碰巧而已,哪有那麼神!」

說完,爺爺拔腿就朝屋子裡跑去。

爺爺繞過堂屋,推門進了卧房。三爺爺還躺在那張牙床上,半個腦袋掛在床沿上,看樣子已經睡著了。

這時候,曾祖母走進來,搭著梯子準備去取掛在房樑上的那塊臘肉。那塊臘肉是曾祖父湊了好久的錢才買到的,說是要等到過年的時候才能吃,每天爺爺和三爺爺就站在房梁底下,對著它流口水。所以,當爺爺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立即上前攔住了曾祖母:「不準取,這個是留著過年吃的!」

曾祖母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她放下梯子,對爺爺說:「老大,外面的那兩個客人是家裡的貴客,天上地下知道的可多了,人家大老遠的來一趟,一來就幫了這麼大忙,取出了老三喉嚨里的魚刺,要是沒有他們的幫忙少不了要被村子裡的賊大夫敲一回。咱們應該感謝人家。」

爺爺一聽就來了氣,嘟著嘴說:「那也不行,以後過年咱們就沒有肉吃了,我一看那兩人就是來混吃混喝的,一點兒都不老實。」

「你怎麼說話的呢?!」曾祖母很少發脾氣,見爺爺被嚇著了,又馬上軟下了語氣,「今天晚上咱們把它弄來吃了,就當過年。」

爺爺知道母親是疼愛他的,那種愛很少言語,可全都藏在一個動作或是一個眼神里,只有懂的人才能體會得到。爺爺讓開了身子,開始在心裡暗罵堂屋裡的那兩個大鬍子。

晚上正要開飯的時候,張七從大坡上下來了。他說是聞見了肉的香味,立馬就飛奔下來。說實在話,張七住在大坡頂上,距離爺爺家的位置少說也有幾百米遠,所以直到現在爺爺都沒有想清楚,張七是怎麼聞到這陣肉香的。

三爺爺睡醒了,還記得白天的事,非說是張七害得他被卡的刺,不讓他上桌子。三爺爺雖然年紀小,可也知道,要是多一個人吃,那自己就會少吃很多。曾祖母看出了他的心思,一邊勸說三爺爺,一邊讓張七上桌來。曾祖母說:「老三,這麼多你吃不完,不然媽媽把自己的那份給張七好了。」

此話一出,曾祖母硬是沒有再夾過一塊肉。爺爺看在眼裡,心裡急了,把自己的肉分了一半給曾祖母。一旁的兩個大人連誇爺爺懂事,說得曾祖母一個勁兒樂呵呵地笑。

曾祖父說:「懂事個屁,脾氣跟驢一樣!」

「老胡你這就不對了,這年生的土地皮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能吃飽兩頓飯已經很不容易,看這家裡的臘肉,不用問也看得出已經掛了很多天了,不曉得他們多久才能吃上一頓,就這種情況,他還能想到母親,要是放在幾十年前,咱們小的時候恐怕也很難做到吧。」那個叫喻廣財的高個子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有從爺爺的身上移開。

曾祖父聽了,雙眼一亮:「喻師傅,你真的看得上他?」

喻廣財抿了一小口廣柑酒,眯起了眼睛,很明顯他聽出了曾祖父話里的意思:「我是有心的,倒是不知道你這孩子有沒有意。」

曾祖父轉身朝爺爺一聲呵斥:「還不趕快給師傅磕頭!」

爺爺聽得莫名其妙,什麼師傅不師傅的,到現在他還沒跟這人說過一句話呢。於是,爺爺說:「不磕,我連他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

「你磕不磕?」

曾祖父站起身來,抬起手來準備一耳光扇過去,卻被喻廣財伸手攔了下來。他說:「拜師收徒講究的就是你情我願,你這一巴掌下去,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讓我來跟他講清楚,呵呵。」

原來,喻廣財是這一帶有名的「走江湖」的。「走江湖」是他們這行人的別稱,說白了,就是送死人歸天。喻廣財有一個專門的喪樂隊,裡面吹拉彈唱的大概有七八個人,喻廣財一般不參與其中,他的工作就是做法事,讓死者安魂,活者避災。而一旁的這個叫李偉的就是喻廣財的大徒弟,有時候會代替喻廣財做一些法事,不過他能做的也就是那種正常死亡的法事,如果死者有冤,或者死因不明,那還是要喻廣財親自操刀。這一次,他們之所以會來,就是因為李家灣地主家的兒媳婦客死異鄉,要過來主持喪禮。

喻廣財說到這裡的時候,外面灌進來一陣風,把房間里微弱的燈光給吹滅了。曾祖母聽得有些害怕,連忙將油燈點上。

「我才不信呢,人死了就爛在泥巴里,這有什麼好講究的。」爺爺說道。

喻廣財笑了笑,說:「其實這世界不外乎陰陽二界,活人在陽,每天織衣耕作,以食物為生。人死入陰,化作無形,與黑夜為伴,連走路都不帶聲兒的。」

爺爺看著喻廣財,沒有說話。

「你還是不信?」喻廣財問道,然後從包里掏出一個羅盤,借著燈光看清了上面的指針,然後低聲說道,「不瞞你們,這個院子里就有陰界之物。」

「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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