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的爺爺是一位喪禮樂師。

他這一生都與各種民間樂器打交道——二胡、小鼓、嗩吶……可謂樣樣精通。除了這些如今已經過時的民間樂器,他的生活中就只有死人了。這是他的工作,他無法拒絕。他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吹奏好一首曲子,送那些閉眼蹬腿的傢伙們早登極樂世界。

一直以來,這種工作都被人看做是下九流——畢竟,吃死人的飯,掙死人的錢,這怎麼也說不上光鮮。可在他們那個年代,能夠吃飽一頓飯,那就算是萬幸了,誰還顧得上給飯吃的是死人還是活人。爺爺身邊的大多數搭檔就是這麼入的行,可爺爺在邁出這一步的時候,卻與他們有些不同。

1936年,爺爺十三歲。據說當時外面的世界到處醞釀著戰火,可隔著千山萬水的重慶,似乎還沒有什麼不祥的預兆,人們的生活依舊不痛不癢。

那是個夏天,天氣出奇地炎熱。天色還未大亮,熱氣就已經籠罩了整個山溝,生生將人從睡夢之中「蒸」醒過來。

一大早,爺爺就隨著曾祖父一起到附近的山溝里採煤。那個時候爺爺家裡很窮,如果不去地主家做工,所有收入除了那貧瘠的土地之外,就只有靠著幾公里之外那個小山溝里開採出來的煤渣了。每天早上,爺爺和曾祖父天不亮就起床,帶著曾祖母準備好的食物出發。運氣好的話,一天能開採出半籮筐煤渣,那就基本足夠一家人吃一天的稀飯了。不過光是開採還不能交差,等煤渣湊齊了兩擔之後,爺爺還得跟著曾祖父一起擔著煤渣到縣城裡去賣。

說到這裡的時候,爺爺順便跟我說起了一件賣煤路上遇到的怪事兒:

一天凌晨,約莫三點,爺爺就被曾祖父從床上拉起來。曾祖父分了一半的煤渣給爺爺,爺兒倆就借著皎潔的月光沿著石板路往縣城裡走去。

從縣城到老家,現在已經通了柏油路,開車需要一個多小時。那時步行,我想至少也要四個小時。

爺爺說,那天的月光特別地亮,照在山路上,就跟白天一樣。爺爺跟著曾祖父一路踩著蜿蜒的石板朝前走。因為爺爺賴床耽擱了時間,曾祖父一直在前面罵他。當年的爺爺脾氣很倔,曾祖父越是罵,他就越是不服氣。當曾祖父停下來歇氣的時候,他就乾脆走到了前頭。

爺爺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罵。那個年代的窮人多半是沒有什麼文化的,再說,十來歲的孩子也不懂什麼忌諱,一直嘟囔著罵曾祖父的娘。可就在他悶著腦袋走了大概一百米不到的時候,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副怪異的景象。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眼睛一點兒也睜不開了,視線里的那道白光像是夾著針一般,刺得他的眼睛生生作疼。

就在爺爺覺得他的眼睛快要一下子爆開的時候,那道光突然弱了下來。爺爺緩緩睜開眼來,只見距離他的腳邊不到三米的地方,有一塊石板在月光底下閃著銀光。爺爺一下驚呆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塊銀色的石板。

那是銀子嗎?爺爺的腦子裡像是開出了一朵花。他蹲下身去,正要去摸那塊石板,不料石板突然變成了一隻兔子,活了!

爺爺被嚇得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冰涼的石板上。曾祖父應聲走上前來,見爺爺已經傻了眼,曾祖父也發現了那隻兔子。曾祖父閱歷豐富,他伸手捂住了爺爺還在喘著粗氣的嘴巴,把中指豎到嘴邊,示意他不要出聲。

對面的那隻兔子直愣愣地望著兩人。曾祖父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要去捉它。不料爺爺這時緩過神來,大叫了一聲:「好肥的兔子,老子要吃了你!」

那兔子被爺爺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咧嘴齜牙地對著兩人。正在兩人發愣之際,它一轉身就蹦到山溝里不見了。

因為這件事情,曾祖父沒少罵過爺爺。相傳,這種兔子是天宮中掉下來的銀器,如果能夠捉到它,以後一家人的吃穿都不用愁了。可這絕好的機會,讓爺爺給攪黃了。

爺爺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言歸正傳,那天爺爺照例跟著曾祖父外出採煤。到中午的時候,曾祖母到礦地上來叫曾祖父和爺爺回家,說是家裡來了一位曾祖父的摯友。

得知其名後,曾祖父二話沒說,就收起鋤頭和鏟子帶著爺爺回了家。那天是爺爺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這個人就是他後來無比崇敬的師傅,也不知道正是這人,帶他走上了一條不平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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