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幽靈鬼車

我和楊暢匆匆趕回浴場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等待我們的又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大舅媽不顧小舅舅的勸阻,連夜帶著大舅舅回娘家去了。

「開什麼玩笑!大舅舅病得那麼重,怎麼離開浴場?」我當即火起來。

外公正和小舅舅坐在客廳的長桌前,沉默地抽著煙,煙灰缸里都是煙灰。

浴場一下子少了四個人,顯得分外冷清。

「你大舅媽叫了輛卡車,把你大舅舅抬上去,兩人就這麼走了。」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蘇妮此刻還生死未卜,大舅媽卻在這時候帶著大舅舅跑回娘家,多像是落荒而逃。她一定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所以才一定要逃走。難道她是養鬼的那個人?仔細想來,全家也就數她最可疑。

「你們就這麼讓她走了,都沒有攔著她嗎?」我急問。

外公抿著嘴唇一句話不說。

小舅舅目光閃爍,嘆了口氣:「你大舅媽為我們浴場忙裡忙外這麼多年,付出得太多了。現在一個女兒死了,另一個女兒又失蹤了,她說要回娘家,態度又那麼堅決,我跟你外公都沒有辦法說什麼的。」

「沒有辦法!哈!這話不是太可笑了嗎?」我立時火了,「小舅舅你也就算了,外公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卑?他不是一向惟我獨尊的嗎,只要有人不合他的心意,那就是死罪。當初他對我媽媽就是那麼狠心,現在倒考慮起立場來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這些話我一直埋在內心深處,沒想到會在今天瞬間爆發,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外公立刻臉色鐵青。

小舅舅慌忙沖我說:「陳雪,跟外公說話不許這麼沒大沒小的……」

楊暢也在一旁拉我的袖子,我猛然甩開他:「我說錯了嗎?要不是他,我和媽媽怎麼會那麼慘,媽媽也不會自殺!」

的確,我所知道的種種關於媽媽的傳聞,都是小時候從左鄰右舍的流言蜚語中聽到的。多少真多少假,我通通無法確定。可是只要有一件事是真的,就足夠讓我憎恨外公一輩子了。

我從長桌前拖了把椅子坐下,冷漠地望著外公,像對質那樣——這是我早就想做的:「十七年前,媽媽十九歲,在鎮里的小學教書。有一天從城裡來了位大學生,他是一位偏僻山區教育的志願者,後來的一年裡,他擔任小學音樂課和數學課教學的職務,這位外表清俊高大的大學生叫做陳紀寒,沒多久他就與媽媽相愛了……」

我故意停了一下,外公和小舅舅都低頭沉默著,沒有任何置疑。

我一面觀察著他們的臉色,一面繼續說著我所知道的媽媽的過去:「媽媽與陳紀寒的交往遭到你們的一致反對,特別是外公和外婆,堅決不允許媽媽離開清水鎮嫁到城裡去。兩人的感情在那一年受到很多挫折,陳紀寒幾度登門,都被外公趕了出去。媽媽和陳紀寒也考慮過分手,可是分分合合,感情卻越來越深。在陳紀寒在清水鎮小學任教滿一年他即將回城時,兩人發現他們有了孩子,那個孩子就是我。」

我深喘了口氣,心裡酸酸澀澀的,楊暢握住了我的手。

「陳紀寒決定為了媽媽留在清水鎮,於是又一次來到浴場,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外公外婆,並把媽媽懷孕的事也一起說了出來。他們以為這樣,就能得到外公外婆的認可,卻沒有想到外公外婆火冒三丈,二話不說就決絕地把陳紀寒趕了出去,並且把媽媽鎖在房間里,軟禁了她。兩天之後,陳紀寒找到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沿著外牆爬到媽媽的窗口,要媽媽跟他私奔。可是媽媽猶豫不決,她認為外公外婆只是在氣頭上,畢竟她已經有了孩子,等外公外婆消了氣,肯定會答應這門親事。於是兩人決定再等上些日子。那之後每個晚上,陳紀寒都悄悄爬窗來見媽媽。媽媽報喜不報憂,總是說兩位長輩態度一天好過一天,過不了多久兩人便可以如願以償。可是陳紀寒望著媽媽漸漸消瘦的臉,覺得事情並沒有像她說的那麼樂觀。終於有一天當他再來的時候,見到媽媽痛苦地倒在地上,滿褲子都是血。她告訴他,今天她無意中聽到了父母的談話,才知道他們近來一直往她的飯里摻墮胎藥……兩人明白事情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於是媽媽和陳紀寒——也就是我的爸爸,連夜從窗口逃走了。」

外公和小舅舅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在我說話的中間,他們屢屢想插話,卻又馬上閉上嘴,欲言又止,臉色蒼白。

「接下來的幾個月,沒有人知道爸爸媽媽在城裡發生了什麼事。聽浴場當年的工人說,爸爸似乎在一場意外中去世了。後來突然有一天晚上,媽媽大著肚子出現在浴場外面,她哭著哀求外公外婆幫幫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當時即將生產,因為窮困潦倒只好回浴場求助。」我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怒火充斥著眼眶,「可是外公,你和外婆是怎麼對媽媽的?你們竟然將臨產的女兒鎖進了女室浴場,任由她自生自滅!」

「不是的,事情不完全是這樣……」小舅舅也跟著跳了起來。

外公卻一把拉住了他:「不用辯解了。」

「可是,可是後來明明……」小舅舅顯得很激動。

外公向他搖搖頭,轉而對我說:「沒錯,陳雪,當時我一氣之下的確把你媽媽關進了浴場……」

「後來媽媽就一個人在浴場把我生了下來,是不是這樣?」我步步緊逼地問。

「……是……但是……」

「夠了!你承認了這些就夠了,別的不用多說!」我握著拳頭,低頭讓頭髮遮住眼睛,我才不會在這種人面前哭,「你竟然能對親生女兒做出這種事,簡直連禽獸也不如。楊暢,我們走!」

我拉著楊暢就向客廳外走去。

我們一直來到浴場門外,我停下來大口喘息。

楊暢好一會兒沒說話,從口袋裡摸出手帕幫我擦著眼淚。過了很長時間,他抬起我的下巴:「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如果可以的話,把那些不好的記憶都忘記吧。以後有我陪著你,不會再讓你傷心難過了。」

「謝謝,我沒事。」我輕輕地說,勉強向他笑了笑。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還準備回浴場嗎?」

「當然不。」我振作了一下精神,「楊暢,我們去找大舅舅和大舅媽。」

「現在?」楊暢吃驚地問。

「現在。」我肯定地回答,「我實在不放心大舅舅,大舅媽在這個時候匆忙離開浴場,我覺得裡面肯定有問題。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大舅媽的娘家,在距清水鎮不遠的白鳥鎮,坐66路巴士過去,兩三個小時就到了。與其在這裡擔心,不如追過去看看。」

「可是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還會有車嗎?」楊暢懷疑地問。

「有,我記得沒錯的話,十二點還有最後一班車,我們正好趕得及。」

我帶著楊暢飛快地向車站跑去。

果然不出所料,清水鎮的一切都與十五年前無異,包括這個車站。因為是終點站,66路車早就已經等在路邊,整點準時出發。車內沒有開燈,路邊的街燈也沒有亮,天空飄起了小雨,車內隱約有幾個人影,遠遠望去很是陰森。

我和楊暢上了車,司機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向窗外望著。車內的乘客寥寥無幾,我們坐在比較靠後的位置,前面坐著兩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再前面一個年輕女子帶著個小男孩。隔著一條走廊,有一個老頭低垂著頭,陰氣沉沉的樣子。售票員趴在收費台上打盹。

我和楊暢心情沉重地握著對方的手,前面兩個女學生卻突然興緻勃勃地講起故事來。

左面的女孩:「喂,你有沒有聽說過66路巴士的故事啊?」

右面的女孩:「就是我們現在坐的這輛66路巴士嗎?」

「對啊,聽過嗎?」

「沒有,什麼樣的故事啊,愛情故事?」

「不是啦,是靈異故事,要不要我說給你聽啊?」

「好啊,挺有趣的,那你就快說啊!」

我苦笑了一下,現在清水鎮到處遊盪著亡靈,都快變成鬼鎮了。這些小女孩倒好,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還在深更半夜講什麼靈異故事。

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軟椅上。

楊暢脫下外套蓋在我身上:「不是說要兩三個小時才到得了嗎,你就先休息一會吧,養養精神也好。」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

我一點也不想聽前面那個女學生說什麼靈異故事,偏偏她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中被映襯得異常清晰,一字一字飄進我的耳朵里。隨著一個小小的顛簸,巴士向前方駛去,「靈異故事」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在一個像今天一樣飄著小雨的夜晚,一樣也是午夜十二點的末班車,一個孕婦乘上了66路巴士。車上除了司機和售票員,大概只有五六個乘客,孕婦便和一個老頭坐在了一起。巴士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在即將離開清水鎮的時候,車停在了一個偏僻的站台,上來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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