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鬧鬼的蘇家浴場

次日醒來已不見楊暢。

昨天晚上睡得還算不錯,楊暢的睡相很好,躺下就不動了,呼吸聲細得像個孩子。

我翻動枕頭尋找擱在床上的手錶,看了看,十點。眼角一瞥,發現枕下另有東西。

我伸手去掏,是楊暢隨身攜帶避邪用的黑曜石手鐲。我拿起來對著窗外陽光把玩,圈圈渾韻的彩虹眼閃耀著神秘的光澤。

「醒了?」楊暢推門進來,笑容開朗。

我點點頭:「你怎麼把手鐲放在我枕頭底下?」

楊暢在床邊坐下,握住我的手:「這黑曜石手鐲是我奶奶傳下來的,開過光,你戴著吧,可以保護你。」

「你還真當這座老宅鬧鬼啊?」我笑了,不以為然地把手鐲塞還給他,「既然是你奶奶留給你的,你就好好收起來,也算是個紀念。而且這手鐲我戴著也太大了,我不要。」

楊暢揉了揉我的頭髮:「你怎麼就這麼沒良心呢?好了,等會我把手鐲重新穿一下,改小一點。不管怎麼樣,在我們回城之前你給我老老實實戴著,也好讓我安心。」

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下了床,走到衣櫃鏡子邊梳頭。

楊暢望著窗外,眼神沉沉地開始發獃。

我從鏡子里看他,隨口問:「今天早上你什麼時候起來的?幹什麼去了?」

他回過頭來:「大概八點左右,小舅舅來敲門,你沒聽見嗎?」

我搖搖頭:「小舅舅來幹什麼?」

他吐了吐舌頭:「不知怎麼被他知道我和蘇妮研究藤莖招魂的事,他把我和蘇妮叫過去一本正經地教訓了幾句,說這事被外公知道,我們准被罵得狗血噴頭,叫我們以後別干這種無聊的事。」

我笑起來:「小舅舅教訓得對,你這個人就是玩心太重了。」

楊暢卻不承認:「哪有?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們家的事一件比一件奇怪,廚房頂上放著招魂用的藤莖,自家的浴場卻不準自家的人去洗澡,大舅舅房裡奇怪的氣味,三更半夜下樓上廁所,外面有人敲門,等開門的時候卻沒有人。」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瞪著眼睛轉過身:「你說什麼?你說廁所怎麼了?」

楊暢自知失言,沮喪地捂住嘴:「哎呀,我想著想著不要說的,怎麼還是說出來了?」

我坐到他身邊盯著他:「你昨天半夜下樓上廁所了?有人敲門?你肯定沒有聽錯嗎?那是幾點鐘的事?」

楊暢想了想:「大概半夜兩三點吧。說來奇怪,我一向都是一覺睡到天亮的,昨天晚上卻屢屢醒來,而且一睜開眼睛就半天無法再入睡。」

的確奇怪,其實我跟楊暢正好相反,晚上睡覺一向是有點動靜就會驚醒。可是昨天晚上我卻睡得出奇的香,楊暢起來上廁所,我不知道,連早上小舅舅來敲門,楊暢被叫出去,我也不知道。

到底為什麼,我和楊暢的習慣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我的目光落在楊暢手裡的黑曜石手鐲上。

「楊暢,你是什麼時候把這手鐲放在我枕頭底下的?」

「剛睡下的時候,怎麼了?」楊暢莫名其妙地問。

我立即把楊暢攥在手裡的手鐲給他戴在右手腕上:「記住,這手鐲你不許再拿下來了。」

楊暢看看手鐲,再看看我:「你的意思是……是因為這手鐲……」

我打斷他:「我不知道這手鐲是不是真的能避邪,但它應該有安神的作用。你戴它戴慣了,沒有它晚上睡不好,所以你還是好好戴著吧。」

楊暢搖搖頭:「既然它真這麼有用,更應該給你戴。我是男人……」

「別說了。」我揮揮手,「你知道我的個性,我說了不戴就不戴。」

我固執地和楊暢相視了很久,楊暢低下了頭。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還有,以後半夜起來上廁所,我們結伴一起去,知道嗎?」

楊暢秀氣的臉龐在我手中顯得楚楚動人,他笑了起來。

「沒這麼嚴重吧?昨晚我也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敲門的事也許是我聽錯了……」

「不管。」

「那我大便怎麼辦?你不是有潔癖嗎,不嫌臭?」

楊暢竟然有心情跟我開玩笑了。

我依然沉著臉:「你以為只有你會大便嗎?我也會啊。總之晚上上廁所我們要一起,就這麼說定了。」

楊暢不笑了,怔怔地看著我,突然,他伏下身來,嘴唇落在我的嘴唇上。

蜻蜓點水的一吻,他抱緊了我。

我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也抱緊了他的腰身。

會有情侶像我們這樣嗎?一邊談論著廁所和大便,一邊還有親吻和擁抱的慾望。

也許當一對情侶達到這樣境界的時候,他們便可以結婚了。

我靜靜地揚起唇角,笑了笑。

白天的蘇家大樓有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樓的客人進進出出,大舅媽和小舅舅都在浴場幫忙。

在二樓聽著樓下水聲喧嘩,眼前卻分外寂寥。

蘇妮去學校了,蘇雲躲在房間里不出來。這幾天外公天一亮便出門,吃晚飯的時候才能見到他。

我和楊暢在鎮上逛了幾次,他騎腳踏車帶著我。鎮上的人關係疏離而冷漠,當他們知道我是蘇家老頭的外孫女後便對我失去了興趣,走在路上彼此也不會打招呼。

但即使是這樣,我和楊暢還是找到了幾個有趣的地方。

這幾個地方都在東區——清水電影院、望水灘和蘭嫂小飯館。

清水電影院是一個相當於兩個教室大小的場地,不知誰在經營,每天滾動著放一些經典老電影。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十二點,每一場的客人都是稀稀拉拉,我和楊暢去看過兩場,一部是《羅馬假日》,一部是美國的偵探電影《疑影》。那兩場的客人加在一起還不到十個人。

望水灘是清水河邊寂靜的天然沙灘,雖然現在的清水河已經不復往日神采。站在河中心,水只到我的膝蓋而已,嚴格來說它已經不能算是一條河,可這裡仍不失為一個欣賞日出日落、疏解鬱悶心情的好地方。

而我之所以特別提到了蘭嫂小飯館,不是因為它的菜比別家的可口,也不是裝修特別有格調,而是沖著一個與清水鎮居民性格完全不同的老闆娘。

這位叫蘭嫂的女人大大咧咧,美麗開朗,她與楊暢幾乎是一見如故。

我喜歡跟楊暢在這裡叫幾樣小菜,兩杯清酒,聽他跟蘭嫂亂侃。這種感覺跟在蘇家吃飯完全不同,沒有繁縟的規矩禮儀,不用小心翼翼,所以我和楊暢的午飯基本上都在這裡解決。

混得熟了,蘭嫂談了些自己的經歷。

她並不是純正的清水人,她的家鄉在一個更荒僻貧瘠的地方。十四五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拐到清水鎮來,賣給了一個壯實冷漠的男人。那男人娶了她當老婆,動不動就拳打腳踢。她受不了虐待偷跑了幾次,每次都被抓回來,然後就是更殘忍的毒打。

她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甚至已經做好了自殺的打算。

那天夜裡她男人到朋友家喝酒,她半夜爬起來走到院子里,搬了個凳子往樹上繫繩,想一了百了。

這個時候就聽屋外一片喧鬧,比過年過節還熱鬧。

她打開門,見到遠處火光蓋天。

她攔了個人問,那人跟她說,樹林邊的海翔大酒店失了火,火勢綿延燒到林子里。

蘭嫂立即回家,對著供的菩薩就拜,她男人的朋友家就在那酒店附近。

她跪了幾天幾夜,不吃飯不喝水。終於,她的男人沒有回來。

她站起來對著天狂笑,鄰居都以為她瘋了。

她沒有瘋,她得到了丈夫的遺產,開了個小飯館。

她對自己說,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是菩薩賜的,她一定要開開心心,好日子來了。

蘭嫂說到這裡的時候,喝了一口酒,眼裡閃著淚光,然後她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仰頭笑得像個孩子。

從蘭嫂店裡出來,我和楊暢在曾經的海翔大酒店周圍轉了一圈。這裡早已是一片廢墟,一道磚欄將它與外界隔離。

我們好奇地窺視了幾眼,看看天色不早,便動身回了浴場。

來到浴場已經快一個星期,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卻也閑得逍遙。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小舅舅談談,聊聊蘇家這幾年來的變化。

可是不知道他是真的忙還是在躲我,這些天來甚至沒有單獨跟我相處過。

周末的浴場比往日更加忙碌。

我和楊暢都感覺像兩個吃閑飯的人一樣,於是楊暢自告奮勇去廚房幫忙。

我一無聊,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初來蘇家的那一天窗戶上的污垢,於是準備來個大掃除。

我捲起袖子接了盆水,拿著抹布進房間,突然發現房間的窗戶明亮潔凈,一塵不染。

我有些疑惑,回到走廊里望著隔壁那間我只搬進去半天便又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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