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樓會

「鏡月軒」也許不是揚州最好的酒樓,但它絕對是揚州最豪華的酒樓。氣勢宏偉的五層仿古式高樓,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營業,徹夜燈火通明。酒樓內全楠木內飾,猩紅的地毯,漆黑鋥亮的圓桌,紫砂茶壺,晶瑩透亮的瓷碗,連筷子牙籤都是用白玉製成,每一處細節都體現出酒樓主人陳春生的雄厚財力。

自十年前開業以來,「鏡月軒」從來沒有一分鐘是關過門的,可是今天,酒樓門口破天荒地掛出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鏡月軒」一層豪華的大廳內,原來餐桌已經被清走,大廳中間設置了一個圓形的舞台。

準確的說,那應該叫做擂台。淮揚廚界期盼已久的名樓會,今天即將在這個大廳舉行,來自三大名樓的總廚,也將在這個擂台上一決高下。

擂台前的正首位置,設了四個座位,最左邊的主座上,端坐這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他方臉濃眉,神采飛揚,看起來四十歲上下,此人正是本次名樓會的發起者,「鏡月軒」的老闆陳春生。

坐在最右邊的半百男子個頭不高,圓圓的臉龐,笑眯眯的雙眼,顯得甚是親切,不過他舉手投足之間,卻又氣度不凡,隱隱透著股大家的風範。這正是近年來聲名在揚州廚界如日中天的「一笑天」老闆:徐叔。

徐叔身邊的老者一身古樸打扮,體形削瘦。他撫著頜下的三寸白須,氣定神閑,一副與世無爭的神態,不用說,自然是揚州廚界元老,「天香閣」的老闆馬雲了。

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圈圓形的看台,看台上早已擠滿了來自揚州各個酒樓的大小刀客們,就連空地上也站著不少人。徐麗婕和沈飛亦在人叢當中。

既定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台上台下的準備也已就緒,可陳春生卻不斷地抬腕看錶,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麼人。在他身邊那個依然空著的座位也證明了這一點。

看台上有人覺察到了什麼,開始竊竊私語。以陳總以往的習慣和派頭,向來只有別人等他,今天能讓陳總坐在這裡等待的,會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正猜測間,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近了會場,他正是原本在門口迎客的「鏡月軒」大堂周經理。周經理走到陳春生身邊,俯下身去,輕聲說了兩個字:「來了。」

陳春生臉露喜色,立刻站起身來,在周經理的引導下,向著酒樓門口走去。看客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陳總這是幹嘛?難道是去接人?」

「什麼人這麼大的來頭,居然要陳總親自去迎?」

「難道這人在廚界身份,會比馬老師和徐叔還要顯赫?」

就在眾人的猜測中,陳春生已經領著他的貴客回到了大廳。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身著一身白色的休閑西服,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隨著陳春生一路走到了台前,然後泰然自若地坐在了空著的那張主座上。

「陳總,這位是……」馬雲看看陳春生,不免有些疑惑。

「哦,我來介紹。」陳春生清了清喉嚨,一指那個年輕人,「這位是北京大唐餐飲集團的姜總經理,他這次來到揚州,將和『鏡月軒』洽談在北京投資分店的事宜。」

陳春生的聲音說得很大,顯然不只想讓馬雲一人聽見,他的話立刻起了效果,台下響起了驚訝和讚歎的聲音。

「鏡月軒要在北京開分店了?」

「請來這樣的客人,看來陳總對這次『名樓會』是志在必得啊。」

「呵呵,依我看,陳總的眼光已不僅是局限在『淮揚第一名樓』了。」

陳春生臉露得意的神色,年輕人卻對台下的評論毫不為意,他對著馬雲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這位就是馬雲馬老師吧?馬老師學識淵博,我在北京,讀過您不少關於淮揚菜的理論書輯,受益非淺。」

馬雲捋著鄂下的花白鬍須:「唉,一點愚見,姜總年輕有為,說話客氣了,客氣了。」

年輕人微微一笑,又轉頭看了看徐叔:「徐老闆,昨天吃了您一隻獅子頭,直到現在仍然是滿頰留香啊!」

徐叔擺了擺手,同樣用客套話應付著:「呵呵,姜先生廚藝不俗,我班門弄斧,讓你見笑了。」

這個相貌英俊,氣度不凡的姜總經理,正是昨天出現在「一笑天」酒樓的御廚之後——姜山。徐叔雖然已經知道他也會來參加「名樓會」,但萬萬沒想到,他竟是以這樣一個身份和方式出現。

「天下珍饈屬揚州,三套鴨子燴魚頭。紅樓昨夜開佳宴,饞煞九州饕餮候。」姜山輕聲吟完馮其庸先生的這首絕句,看著陳總揚了揚眉毛,「開始吧?」

陳春生沖身邊的周經理點點頭,周經理抬起雙手,「啪啪」拍了兩下巴掌,整個大廳中頓時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只聽得周經理抑揚頓挫地說道:「淮揚名樓會正式開始,請三位總廚登場!」

所有的東西都已備齊,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潔白的案板上一塵不染,觸手冰涼。這案板是用上好的磨砂軟玉製成,質韌而不傷刀,絕無任何雜味,且具有短時間保鮮的奇效。

華麗光亮的天然氣灶是正宗的法國進口原裝貨,三十六小孔,十二大孔送氣,自由調節火力大小,並有循環上氣系統,確保天然氣完全燃燒,不會產生任何可能影響到菜味的尾氣。

鎮江的香醋,王致和的醬油,紹興的料酒,海寧的精鹽,珠江三角洲的蔗糖……一切調料都是來自最好產地的極品,鮮香味醇,絕無半點雜質。

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不鏽鋼刀具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刀刃鋒利,刀柄圓潤。每把刀都是設計精巧,從刮毛、剔骨到削皮、切肉,各有各的用途。

看著眼前的這些東西,只怕是最懶惰的主婦,也會按耐不住一展廚藝的慾望。

更何況現在看著這些東西的,並不是什麼主婦,他們是刀客,三個最頂尖的刀客。

彭輝、孫友峰、凌永生。當他們走在大街上的時候,他們就是三個普通人,普通得就像隔壁那喝著老白乾,嚼著花生米的鄰居大哥。你一眼掃過他們,絕不會刻意去看第二眼。

可當他們頭戴白色的廚帽,站在灶台前的時候,情況就完全變了。他們的腰桿挺得筆直,手腕堅實有力,兩眼則放出專註而精幹的光芒。他們已經處於擂台上,這裡現在是人們注目的焦點,而他們則是焦點中主宰。

擂台最左邊的彭輝瘦瘦高高,長手長腳,身邊的孫友峰雖然比他矮了一個頭,但卻是器宇軒昂,一副精幹的模樣,右邊的凌永生年紀最輕,神態也最為靈動。這三人雖然形貌各有不同,但熟悉他們的人都知道,三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不大愛說話。

他們本來就不需通過語言讓別人了解自己,因為他們展示自己的工具,正是桌案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廚刀。

當他們拿起刀的那一刻,擂台上下的氣氛也隨之凝重起來:三大名廚的比試終於開始了!

彭輝的手中除了廚刀,還有一隻鴨子。

這是一隻凈鴨。凈鴨的意思就是鴨子已經被宰殺好,血已放完,毛已褪盡,露出一片白凈細膩的鴨身。那凈鴨在彭輝手中,顯得異常柔軟,顫悠悠地竟似只剩一層肉皮囊。

「脫骨凈鴨!」台下有人脫口而出,一些反應慢的看客隨即露出恍然的表情。原來這鴨子的全身骨骼已經除去,令人驚訝的是,鴨體仍基本保持完好,只在鴨脖下方有一道長約五公分的刀口,這便是鴨骨的唯一出口了。

彭輝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把那刀口輕輕撐開,右手持刀,用刀刃根部在刀口兩端輕輕修了修,各切下一小片鴨肉來,然後他放下手中的鴨子,到案台下一摸,又抄起另外一隻凈鴨來。

這隻凈鴨與先一隻相比,同樣是褪毛去骨,只是個頭要小了很多,鴨脖下的刀口也只有三公分左右的長度。不過從嘴喙和鴨掌的成色來看,這又不似未長成的幼鴨。

「這只是……野鴨吧?」說話的是一個膚色黝黑的年輕人,他此話一出,周圍眾人立刻響起一片贊同之聲,年輕人顯得甚是得意,黑黑的麵皮上也泛起了紅光。

台上的彭輝先是如法炮製,在刀口處削下一小片鴨肉,然後手起刀落,把那野鴨的一對鴨掌齊齊地剁了下來。

這一番操作後,彭輝把廚刀放回了原位,又拿起了先前的那隻凈鴨,他把家鴨頸下的刀口撐成了一個圓孔,先往鴨腹內填入一些冬菇、火腿、筍片等輔料,然後把野鴨往圓孔中塞了進去。只見那隻野鴨如同變戲法一般,一點一點的被家鴨頸下的「大嘴」慢慢地吞了進去,先是鴨腿,跟著是臀、腹、胸,最終整隻野鴨身都進入了家鴨的腹中,只剩鴨頭和鴨脖露在家鴨的腹腔外。家鴨脖下的刀口仍是原般大下,緊緊地箍在了野鴨脖頸的根部。

此時在台下觀看的一些有經驗的刀客已經明白了彭輝在刀口處削下一片鴨肉的用意:這是將刀口兩端修鈍,這樣在撐開填入野鴨時,能夠充分發揮出鴨肉組織的韌性,不致於在兩端處撕裂,使刀口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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