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玉傳說

方媛參加了蕭靜的葬禮。

警方推測,蕭靜是自己失足掉入月亮湖的。那時,方媛去小賣部幫蕭靜買水,蕭靜一個人坐在蘑菇亭里,可能是坐得久了,起來活動,走到了湖堤上。那時,蕭靜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衰竭不堪的程度,迴光返照的效果也漸漸減弱,生命的火焰即將熄滅。一塊地上阻礙他前行的石頭,或是一陣寒意襲人的冷風,都能讓蕭靜失去平衡,失足掉入湖中。

警方的推測並非毫無道理,至少,當時蕭靜的表現很像迴光返照,而這種現象,一般都是出現在快死的人身上,且不能持久。而且,方媛離開蕭靜的時間並不長,從蕭靜所在的蘑菇亭行走到方媛所在的小賣部,只需要短短的幾分鐘,除了月亮湖,只有華山一條路。月亮湖的湖水裡含有劇毒的水藻,不可能有人從這裡過去襲擊蕭靜。方媛回去的時候,並沒有遇到可疑的人。再說,謀害蕭靜的動機是什麼?蕭靜是一個快死的人,誰會謀害一個即將死去的人?

蕭靜死後,醫學院看在他是學校教職工的分上,撥了一筆錢做他的喪葬費用。留校的同學,也自發地捐了一些錢,並籌辦起他的葬禮。其實,蕭靜這幾年的工資沒用多少,基本上都存起來了,有好幾萬。讓人意外的是,蕭靜早已立好遺囑,說是喪事從簡,多下來的錢,全部贈送給方媛。

平白無故得到這麼一筆錢,方媛於心不安,本想推辭。可蕭靜沒什麼親人,整個南江市,都找不到一個和他有血緣關係的親屬。他的那些同學,更不會去「染指」這筆錢。方媛只能收下,心裡對蕭靜感激不盡。

蕭靜本不喜交往,朋友很少,在學校的地位也比較低微,喪事倒真的是從簡,把他的屍體送到火葬場,燒成灰燼,送到預先買好的公墓下葬。

在刻碑時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立碑人是誰?一般來說,立碑人都是死者的子女或妻子,這些蕭靜都沒有。後來,經過商議,還是決定讓方媛來署名。無論如何,方媛也算是蕭靜的學生,何況她還接受了那麼一筆遺贈。

方媛同意了。

墓碑上寫的是「蕭靜老師大人之墓」,左下角用小字寫著「學生方媛」。紅漆似血,鮮艷奪目,方媛看在眼中,心裡感傷莫名。

青春英俊,現在不過是一抔黃土。激揚文字,現在卻孤寂永遠。人生,不過如此。

一直到蕭靜的骨灰埋葬好,方媛都沒有看到秦月的身影。不時聽到身邊的人在嘀咕,責罵秦月無情。他們是蕭靜的同學,也是秦月的同學,對於兩人的戀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方媛回到醫學院時才看到秦月。那時,天近黃昏,暮氣沉沉。秦月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蘑菇亭里,望著空蕩蕩的月亮湖發獃。蕭靜死前,也是要求坐到蘑菇亭去。難道,這裡是蕭靜與秦月以前約會的場所?秦月坐在那裡,是在緬懷往事吧?現在,斯人已逝,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方媛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不想打擾她,準備離去。秦月已不是方媛眼中原來的秦月,她和秦月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推心置腹親密無間了。

秦月這時看到方媛,站起身,對著她不斷招手示意。

方媛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蕭靜他下葬了嗎?」秦月問。

「嗯。」

「一切都順利嗎?」

「嗯。」

秦月察覺到方媛的冷漠:「方媛,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沒有。」

「其實,你怪我,也是對的。我這麼絕情寡義,確實不值得你尊敬。」

方媛沉吟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陶冰兒,本來不會死的。」

如果秦月僅僅是對蕭靜絕情寡義,方媛還能理解。畢竟蕭靜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秦月離開蕭靜,也是人之常情。但陶冰兒的死,無論秦月怎麼解釋,方媛都無法釋懷。在秦月的眼中,一個學生的性命,比不上她用陰謀詭計得到的不義之財。這點,恰恰是方媛無法容忍的。

秦月臉上浮現幾許憂傷:「蕭靜死前,有什麼話留給我嗎?」

方媛看秦月自哀自憐、真情流露,於心不忍:「蕭靜老師說,他唯一放不下的,是你。」

「還有什麼?」

「他還說了,你這兩年,生活得很苦,其實……其實很需要朋友的幫助。」蕭靜是說秦月的下場很可憐,方媛不想刺激秦月,盡量說得婉轉一些。

秦月慘淡一笑,淚水輕輕滑落:「還是他了解我,什麼都瞞不過他。」

「秦老師,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沒有,我沒有什麼困難。」秦月連忙搖頭,卻給方媛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秦月,隱瞞了什麼?為什麼不肯說?

方媛覺得意興索然,她好心想幫助秦月,可秦月卻拒絕了。現在的秦月,把自己偽裝起來,貌似堅不可摧,其實脆弱易碎。蕭靜可能說得沒錯,她也許已經「八苦」俱全,沉淪苦海。

「那,秦老師,我先走了。」方媛告辭。

「你別走,我還有事問你。」秦月猛然抓住了方媛的手,力量很大,似乎生怕方媛離去。

「還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這兩年,你有沒有看到何劍輝?」

「沒有。」方媛的回答斬釘截鐵。

「沒有?你好好想想,會不會,他回到了醫學院,躲起來了,你沒有發覺?」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警方曾經在醫學院埋伏了好幾個月,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怎麼可能呢?他肯定會回到醫學院的,回到醫學院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找你。」

一提起何劍輝,方媛就起了雞皮疙瘩,涼颼颼的,寒意侵骨。想到何劍輝兩年前一直跟蹤監視自己,將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都拍攝下來,那種被關在試驗室里當小白鼠的感覺,令她不寒而慄。

秦月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又問:「方媛,你睡覺時,還做不做噩夢?」

「偶爾也做。」

秦月眼睛放光:「哪種噩夢?是不是有個看不清容貌的男人,闖進你的夢境,對你喋喋不休?」

方媛搖頭:「沒有做過這種噩夢。」

秦月顯得很失望,鬆開了方媛的手。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不知為什麼,方媛突然很想遠離秦月。

這次,秦月沒有挽留方媛。

方媛走後,秦月坐了一會兒,左思右想,始終不得要領,悻悻而歸。

她的住處,還是以前的那套單身宿舍。每次,秦月回到住處,總要檢查一下門窗。鐵門加了三道鎖,鋁合金窗戶是緊緊關閉的,一點縫隙都沒有。整個住處,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封閉空間。

儘管這樣,秦月還是不能放心。每次回家,打開所有的燈,亮如白晝,一直熬到深夜才睡。她的枕下,藏著一把鋒利的藏刀。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她心驚膽戰,躲在毯子里,蒙住頭,縮成一團,瑟瑟顫抖。

夜色漸沉。

秦月打開電腦,上網,聽音樂,和 QQ 上的網友聊天。

她喜歡聽王菲的音樂,王菲獨特的嗓音里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頹廢,飄忽、冷漠、看透世情,靈動的尖銳,輕易刺進聽眾的內心深處,牽引著聽眾的心緒隨著她的淺吟低唱起起伏伏,憂鬱莫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秦月開始迷上了用網路聊天。一條纜線,連接到千里之遙的陌生人。兩台電腦,臨屏交流,隨心所欲,暢所欲言。

現實中,她找不到可以信任的朋友。自從她繼承並且轉賣掉何劍輝的電腦公司後,一下子多了幾百萬現金,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一個個「粉墨登場」,談情論親,苦訴衷腸,看似貼心,最後總是要請她幫忙。所謂的幫忙,不過是借錢。這年頭,誰不缺錢?秦月知道,自己不能開這個先例,這錢,一借出去,肯定是泥牛入海,有去無回。不借,那些親朋好友就開始變臉,一個個如狼似虎,氣勢洶洶,責罵她無情無義。什麼是情?什麼是義?難道將自己的財產雙手捧送給別人,這就是情義?秦月冷笑,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憑你們說得天花亂墜,我只是不借。如此一來,秦月便落得孤家寡人,獨來獨往的下場。

還是網路好,天南地北,互不相識,交談起來也方便。話不投機,既不用轉身而去,也無須敷衍應付。倘若運氣好,對方是個風趣幽默的人,聽他侃侃而談,也不失為一種消遣。反正秦月堅持三不原則:不視頻,不見面,不語聊。如果哄得她開心的話,發幾張藝術照片,權當鼓勵鼓勵對方。

秦月一直聊到深夜,實在是熬不住了,眼皮彷彿巨石般沉重,這才下線睡覺。電腦卻是開著的,把音樂設置成循環播放,在王菲的歌聲中入眠。

燈是開著的,明亮刺眼。秦月縮進毯子里,蒙住頭睡覺。她不敢關燈,也不敢在黑暗中獨處。每次睡覺,她總是莫名地想到死亡。人死後,會怎麼樣?所有的感覺,是否全都湮滅?真的有所謂的靈魂嗎?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