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裡,顏銘說了阿蟬的脾氣越來越不好,是不是在外邊有合適的人了給她也物色一個,女的到了年紀,沒個男人心裡空落落的。夜郎說餃子宴酒樓的小青倒般配,只是阿蟬和小同鄉那個樣兒,怕是愛女的噁心男的哩。顏銘說,她就是有那個毛病,社會上即使能容了她,豈不也一輩子都毀了?明日把小青叫來見見面,事情或許還能成的。翌日,顏銘還催督著夜郎去給小青打電話,門敲響著,丁琳卻來了。丁琳沉沉地說:「你們知道不?吳清朴走啦!」夜郎和顏銘當下愣得透不過氣來。

丁琳說,婚姻介紹所介紹過來了幾個姑娘,她看了一下,覺得其中的一個蠻不錯的,領了先到虞白那兒,讓清朴過去見見面,虞白卻害了病,訴道清朴留給她一封信,頭一日已經離開餃子宴酒樓回考古隊去了。她問餃子宴酒樓那麼一大攤子,撂下都不要啦?虞白說鄒家兄弟倆把酒樓拿過去了。鄒老大的店倒賣之後,那信訪局長的兒子一直在謀算老二家的地方,老二抗不過他們,被欺負得只好便宜賣給人家,兄弟兩個仇很大,但知道鄒雲與清朴退婚,卻又合起來要餃子宴酒樓,說是他們鄒家的,清朴被鬧得不過,再加上自個也無心思開店,就一個蘿蔔三頭切,自己拿了一份錢款回考古隊去了。丁琳哽哽咽咽流了淚,接著說:「這鄒家都是些狼么,清朴就這樣讓他們毀了!」夜郎說:「清朴也是個孱頭,這些事為什麼不給咱們說?那鄒家兄弟惹不起硬的欺負軟的,清朴後邊不是有咱哩么?就是正道上扳不過他,咱黑道上也有人的,他自己先這麼一走,算是什麼事嘛!不說是人走財散,空空一場,清朴往後這精氣神兒怎麼提起來,如何過呀?!」顏銘說:「清朴不知道你脾氣,能給你說?紅道上沒什麼能耐,黑道上去打砸一頓,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人命來哩!」夜郎說:「我就是死了,也不做窩囊鬼!」顏銘說:「得了得了,你好強咋還是這個樣子?」夜郎被嗆住,氣得眼白一翻一翻的。丁琳說:「事情已經到這一步,說什麼都沒用了。話說回來,走了也有走了的好處,清朴的興趣原也不在開飯店上,他重新回去考古,將來或許能幹出個氣候的。只是我操心虞白氣病了。」夜郎說:「虞白病得怎麼樣啦?」丁琳說:「她心情一直不好,稍稍有些精神了,卻遇到這事??人還是不能才分高,才分高了天也嫉妒,讓你多事多災的。」顏銘說:「那日看起還精神的。」丁琳說:「別瞧她人面前什麼都大大咧咧,其實也脆弱。女人么,能剛強到哪裡去?她有顏銘這份福分,你才看她光彩哩!」顏銘說:「我有什麼福?倒不如白姐十分之一。」夜郎說:「顏銘,我今日還得去老先生那兒處理些事,你是不是帶些東西先去看看她?事情處理完了我就來。」顏銘說:「我該去的,只是這樣子??」丁琳說:「我才要問的,你是懷孕了嗎?才幾天就變成了這樣?」顏銘說:「難看得走不到人前去了!」丁琳說:「這有啥難看的,臉面如盆子大的!」拿眼睛直盯顏銘的肚子。顏銘不好意思,就坐在沙發上,拿過毛衣在懷裡問丁琳領口怎麼收針。

夜郎上午忙活複印,吃過午飯就騎了車子往虞白家來。民俗館裡不知舉辦什麼活動,門前擁了許多人,兩邊的巷道上也買賣著西京城裡的傳統小吃,如五香豆腐乾、洋芋糍粑餅、泡兒油糕、鹹鴨蛋、糝花麻糖。緊時著,鑼鼓傢伙咚咚嚓嚓響,從大門裡走出一隊頭扎白毛巾、腰系著筒子鼓的年輕人,在場子里演動一種舞蹈。夜郎一看那陣勢,知道是陝北安塞的腰鼓舞。督制平仄堡門口的石獅時,夜郎去過陝北的安塞,在黃土高原的塵土地上,看過當地農民跳過這種舞,那是黃塵滾滾,鼓聲震耳,人如瘋狂般的野性美,現在,城裡人也學著樣兒,也在跳腰鼓舞作為旅遊點上的一種招攬,夜郎就想起那些野生的猛獸從山林走向公園的情景。它們還叫什麼野獸呢?在公園裡有吃有喝成為獸中特殊的一類,活著的作用只是供小孩子懂得一點動物知識。夜郎看了一眼那些白臉長身的年輕男人,踢腿彎腰,每做一個動作還給旁邊的什麼人擠一個飛眼,十分好笑,周圍的人卻也不住地叫喊:「好!好!」他就在人窩裡瞅了瞅,防備虞白和顏銘也來看熱鬧。瞅著沒有,過去買了六個塔兒餅用紙包了,卻發見狗子楚楚在攤位旁啃一根骨頭。夜郎叫道:「楚楚,楚楚!」

楚楚撒腿就跑,夜郎還以為虞白她們在館內,楚楚跑一截卻停下來往後看,待他過去了,抬腳兒往前跑,一直帶他到了家裡。

虞白和顏銘已經呆過了一個上午,顏銘仰著身子靠在沙發背上,虞白卻盤腳搭手坐在那裡,前面是一個爐子,爐子上架著沙鍋熬中藥。夜郎進去的時候,見她們很平靜,低低地敘說什麼,並沒有難堪和尷尬,猶如親的姊妹。夜郎緊張的心放鬆,嘿嘿地只是笑。顏銘說:「白姐你瞧,傻不傻的?進門不說話只會笑!」虞白說:「提什麼好吃的?是給病人還是給顏銘的?」夜郎說:「是油塔兒。我還擔心你病倒在床上,瞧你這樣兒就高興了!」虞白說:「是顏銘來了我才起來的。你講究和我認識的時間長,倒不如顏銘關心我。」夜郎還是笑著,打開紙包,讓她吃油塔兒,虞白就取了碟子,砸了蒜泥,用筷子夾了油塔兒一抖一抖,抖成了一窩細麻似的,蘸了蒜泥,給庫老太太吃了二個,顏銘吃了一個,再讓夜郎吃,夜郎不吃。虞白說:「拿來就是我的,我招待你——也不吃嗎?」夜郎吃了一個,動手去攪湯藥。

虞白說:「用一根筷子,兩根就是吃飯,把葯要當飯吃了!」自己去攪,再將一張紙蓋在上邊,又把身子端坐好了。夜郎說:「瞧你這得病倒雅緻的。」虞白說:「病著好呢,一是得了病如讀一本哲學書,能悟出好多事體,二是一得病,幾天里把十幾年不見的朋友都見了。這不,不得病,顏銘不來,你夜郎也不來的么。」夜郎笑道:「這麼說,得病是人生的財富了?——那我也去生病呀!』?顏銘就看虞白,說:「你現在相信我說的是真情吧?他一點也不知道的。」夜郎問:「你們說什麼了,神神秘秘的?」虞白說:「也不必再瞞你,我和顏銘正說你的病的,你就來了!」夜郎說:「我有什麼病?在鄉下那病早好了,還有什麼病?有病我還不知道?」虞白說:「你夜裡做不做夢?」夜郎說:「是人怎不做夢?夢醒來卻全忘了。怎麼啦?」虞白說:「你知道你夜裡乾的事嗎?」夜郎說:「??顏銘給你說什麼了?我早就??」夜郎以為顏銘說了夫妻的事,自己先臉紅了,顏銘也知道他誤以為了什麼,說了句:「夜郎你??」臉色炭燒,起身去和庫老太太拉家常。虞白笑了,說:「好不要臉喲!」便收了笑,說:「你夜裡常去開戚老太太家的門知道不?你害的是夢遊症。」夜郎說:「是不是?」臉色一下子蒼白下來,卻說:「顏銘,這是真的?我去開戚老太太的家門了?!」顏銘說:「我怕說破嚇住你,你果然後怕了,白姐,白姐!」虞白說:「這有啥怕的?是病就治病嘛。」夜郎說:「這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顏銘在做夢,夢見我是這樣的吧?」夜郎這麼一說,顏銘也迷糊起來,還真以為是自己在做夢,一時不敢肯定了。夜郎就說:「一定是她做了夢,分不來是真是假的了。我就是夜遊,能跑那麼遠的路自己還不醒來嗎?」越發不信。虞白說:「沒有了更好。咱下午吃火鍋吧,你出去給咱買些菜,顏銘第一次到我這裡,中午隨便吃了頓便飯,我總得招待招待呀!」掏錢給夜郎。夜郎說:「我來請客,權當你去我們那兒了。」出門就走了。顏銘過來說:「我想了想,他夜遊是真的。」虞白說:「他不承認就權當是假的吧,這麼當面說破了,或許會好的。」顏銘說:「白姐,我真擔心他的,你給我這麼說說,心也寬展了,我以後要常到你這裡來呀!」虞白就摟了顏銘,愛惜地說:「這夜郎哪兒來的這個福,真是造化,也應了『男不壞,女不愛』的話了!」自己眼裡卻潮潮的。顏銘在虞白的懷裡,覺得什麼東西墊了頭額,抬頭看了,是那枚鑰匙系在脖上,想說出這鑰匙的怪異處,不知怎麼卻終沒有說出來。

夜裡,夜郎在床上對顏銘說:「你今日怎麼給虞白說我夜遊了?怪嚇人的,我那麼噁心地三更半夜去開人家的門,我真的是再生人啦?!」顏銘說:「或許那是我做夢裡的事,白姐問你的情況我才說的。」夜郎說:「你現在了解她了吧?那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哩,我進去見你兩個親親熱熱的樣兒,我好高興,真盼望你們做長長久久的朋友。」顏銘說:「我和誰都合得來,只要你屬於我就是。」夜郎說:「哎喲,我這麼丑的,還有這魅力!你放心吧,你夜裡貓兒似的睡在身邊,聽著噝兒噝兒的呼吸聲,我就知道我該對你負責了。」正說著,夜郎便有些難以把持,要輕舉妄動,顏銘說:「你是個惹不起!——不敢的,你要不行,自己解決去。」夜郎去了廁所,回來躺下,卻說:「咱在這裡熱乎,虞白一個人,倒怪可憐的。」

顏銘說:「你想她啦?」夜郎說:「別說二話,睡吧。」把燈拉滅了。顏銘緊緊偎在他懷裡,喃喃地說:「這是我的,你不能給別人呀??」就睡著了。顏銘這一夜心極踏實,也是白日走了許多路累了,一覺就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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