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夜郎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的,小李正用拖把拖地,見他坐了起來,就嘟囔不迭著他昨日一夜所受的罪孽。夜郎只是嘿嘿地笑,罵了幾聲李貴,掏了錢讓小李到街上買了糟糕去吃,自己則去找到工商局長的兒,讓其去找李貴貸款。李貴雖收了幾條「紅塔山」香煙,拿派作勢了一番,但還是貸了款,當場提出辦營業證的要求,那兒子滿口答應,甚至發誓起咒,總算把一場事安妥下來,夜郎便覺得胸悶頭暈,回來扳倒頭又睡。

睡起來,才要去清風巷通知吳清朴,卻有人在院門口打問夜郎是不是住在這裡?早惹動得全院的人都出來看稀罕。五順跑上來說:「夜郎,來了個花不稜登的要找你!」夜郎說:「這麼多的事!我成國家總理,日理萬機啦!」立在樓梯過道往下一看,見是丁琳,沒有聲張,先返身進來把衣服穿好,就提了床上的毛巾被來疊。丁琳就上來了,說:「夜郎你好大架子,滿院人都出來迎我,你倒絲紋不動!」夜郎趕忙讓坐了,又端了臉盆要去打水,五順便奪了盆子去了樓下,他就笑著說:「我哪能想到是你,你瞧瞧,你來了人都殷勤了!」丁琳說:「我是『毛主席來到咱們農莊』么!你就住在這兒?」夜郎說:「貧民窟,不習慣吧?」丁琳說:「房子不錯,只是院子里有股腥味。——你把扣子扣好。」夜郎低頭看了,忙亂中衣服的扣子沒有扣齊,臉就紅了一半。說:「這院里男人多,你要不來,我們還都赤著膀子的。」丁琳說:「有女人才有文明,這麼說,你是希望我常來噦?!近日忙什麼呀?那日見面你答應了戲班演出要請我們票的,聽說你們去了電機廠了,盼你送票的,盼得眼裡出血了也沒個影!不給我還罷了,吃了人家虞白的酒,也不給虞白一張票?」夜郎噎得沒話可說,起身給一個茶缸倒水,嫌茶缸不幹凈,正好五順端了清水來,又讓五順再去洗洗缸子。丁琳說:「我帶有杯子的。」從手提包掏出一個空咖啡瓶子來。夜郎說:「到底是文明人!」把茶水沏了,讓丁琳洗臉。丁琳洗了一下問有沒有香皂,夜郎說:「我長這麼大從沒用過香皂的。——五順,你給咱出去買塊!」丁琳說:「別支使人了。」洗好了,笑著說:「我說你臉黑,原因是不用香皂祛垢甲嘛!」夜郎說:「把這張臉皮剝了裡邊還是黑的!」丁琳就看著夜郎的臉,又笑,說道:「虞白眼就是毒,說你是馬面真是馬面!你不送票是不是嫌路遠怕我們不去的?你知道不,虞白原先就是那個廠的。」這使夜郎有了驚訝,便說:

「她在那兒,干過?那是個大廠呀,效益還可以,怎麼就調離了?」丁琳說:「她哪裡是調離,她現在是吃了勞保。近日老毛病又犯了,你也不去看看。」夜郎說:「什麼老毛病,嚴重不?」丁琳說:「神經衰弱,睡不著覺,人常說白日夢,她真的是白日也做夢的。」

夜郎說:「你們女人家夢多,女人夢,狗屁蹦——沒意思的!」丁琳說:「你說這話可傷人心啦!虞白連著給你做了幾個夢,還夢見過她一次進了一間房子,房子里有一個大炕,炕沿上坐著你,炕裡邊背身睡著一個穿紅衣的女人。夜郎,得說實話,你有沒有一個穿紅衣的女人,或許那是你老婆呢?」夜郎笑道:

「我老婆?瞧我這樣子還能有個老婆?」一直站在門口的五順說:「夜郎,顏銘是有件紅衣的。」夜郎瞪了五順一眼,五順沒趣便下樓去了。丁琳看在眼裡,說:「顏銘?這名字蠻脆的!」夜郎說:「他說的是我的一個乾妹子,原在祝一鶴家當過保姆。」就端了洗臉水往樓下水池去倒。

走下來,院子里立了好幾個人,聽見五順在說:

「我是說了,說顏銘有件紅衣的。」小李說:「你這不是讓夜哥難堪嗎?」五順說:「我怕夜郎一見那女子心裡長出草了,偏要這麼說!」夜郎嘩地潑了水,低聲說:「五順,你小心我過後揍你!」五順說:「你敢揍我,我就告了顏銘!」拿手指戳自己的腮,羞夜郎。夜郎怕他再說出什麼,忙上了樓。丁琳說:「夜郎,好好坐下來說一會兒話——我有好事告訴你。」夜郎說:「你能來就是好事,還有什麼?」丁琳說:「我要托你寫一篇文章的。你先不要推辭,我知道你寫過材料!民俗博物館你知道吧?這就好!其實很簡單,寫寫民俗館的建築,費不了多少神的,目的也不外乎是想讓你拿些稿費了好招待我們。你曉得不,這是虞白的主張。」夜郎說:「你說是虞白的主張,我就不信了,那民俗館虞白能不熟悉,偏偏讓我去寫,我連民俗館去都沒有去過。」丁琳說:「我也知道虞白是什麼意思,她恐怕讓你去那裡看了,館又離她近得很,變個法兒邀請你的。」一對眼睛就看著夜郎。夜郎心下高興,卻把臉歪過一邊,說:「你又要作踐我!其實我正要去她那兒的,你就來了。」丁琳說:「你們早聯繫好了的,這賊狐子只會捉弄我!」夜郎忙說:「哪裡!清朴和鄒雲托我幫忙辦營業證,通融好了,通知他們去辦手續呀。」丁琳說:「夜郎這麼積極呀,清朴是虞白的表弟,你就替人家辦事,我來上門求你寫材料,你還吱吱嚀嚀的!」

夜郎說:「只要你不嫌我寫得蹩腳,我哪裡敢不遵命?!」丁琳說:「說話算話,現在咱就過去。」

丁琳要夜郎換換衣服,夜郎沒有什麼燙好的衣服要換,丁琳倒責備了他:總得先脫了短褲換條長褲吧?總得穿襪子吧?不顧穿襪子也該把趾甲剪一剪。夜郎紅著臉,讓丁琳先到門外,自個換了長褲,剪了趾甲。

兩人來到清風巷,並沒有急著去民俗館,敲了虞白的家門,虞白在,吳清朴、鄒雲都在,正玩撲克。丁琳第一句話就是:「虞白,我把人給你領來啦!」虞白說:「怎麼是把人給我領來啦?你們兩個是雙雙對對逛大街逛渴了來我這裡喝茶的吧?」丁琳罵道:

「你這沒良心的!」卻到了廚房水管前洗臉,故意嚷道毛巾哩,虞白過去了,她說:「我是旁敲側擊了,他是沒結過婚的,只有一個相好的,那也是認的乾妹子。你今日好好瞧瞧,別說人家襪子破了,趾甲多長,我看人家趾甲剪得乾乾淨淨的嘛!」虞白說:「你這意思,好像要告訴我,你是媒人?」丁琳說:「是想穿雙媒鞋的。」虞白說:「想死你去!」走出來,夜郎正給吳清朴和鄒雲講去辦營業證的事。鄒雲喜歡地說:「白姐,證可以辦啦!我說誰都比清朴強,你還不信!」夜郎說:「我是爛套子塞了個牆窟窿,要不是認識信貸科長,我也是無腳蟹。」鄒雲說:「你認識信貸科長,那給咱也貸些款么。」虞白說:「別得寸進尺!」鄒雲就笑了,夜郎也笑起來,他隻字未提自己和寬哥去見工商局和區長的碰壁經過,掉了話頭,問吳清朴籌備餐館的情況。吳清朴頓時認真,像向上級彙報工作一樣,一宗一宗講給夜郎聽:請到了一名廚師,河北保定人,手藝好得了得,能做四十多種餃子,餡兒配料奇特,外形精巧美觀。白姐也見了這廚師,也來家做了樣品嘗過了,建議打出個新名字叫宮廷餃子宴。中國的八大菜系,大多都是南方人創造的,西北以各類小吃出名,推出宮廷餃子宴,你說是什麼菜系還不是,說是什麼小吃也不是,可這正是介乎兩者之間的席面,就類似河南一帶的「水席」。夜郎聽了,也是一番喜歡,連連稱好。吳清朴更來了勁,拿出一沓紙來,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各種設想,比如飯館門面的裝飾,兩層樓的,下層三間和上層三間的布置,餐桌的形狀和顏色,操作室的餐具配置,管理制度的制定,聘用服務員的標準及工資支付,一條一條說給夜郎聽,徵詢夜郎的意見。這邊談得起勁,卧室里三個女人卻挽纏成一團嘻嘻哈哈個不停,原是丁琳拿了三張彩照,說是一家雜誌社要選一張做封面照的,自己拿不定主意,讓虞白和鄒雲參謀著用哪一張著好?虞白取笑這不是來讓挑選的,是丁琳故意要得意的,就追問丁琳和那雜誌的美術編輯是什麼關係,年輕女郎的照片不用偏用三十齣頭女人的照片。丁琳就說年輕女孩漂亮是漂亮,可一臉的沒文化,這份雜誌的檔次高,特意要在封面上用成熟女性的照片。鄒雲先是羨慕不已,要丁琳推薦了她的照片去,聽了丁琳說這話,臉面上不悅了,說有文化沒文化臉上怎麼看得出來?大前年她仍是有一幅彩照還用在掛曆上的。虞白也說是的,又說出一段笑話,是那年秋天,她還在南郊機電廠的,一天廠外村子裡死了人送葬,棺木拉在拖拉機上,拖拉機前的扶手上用蘆葦扎了棚子,棚上糊著一個美人圖像,她近去看了,卻正是有鄒雲照片的那頁!三個人都嘎嘎地笑,拿了照片要讓男人們來挑選——女人是不能評價女人的,女人也不懂女人!卻見夜郎在說:「??我再沒了別的能耐,若聘用服務員,或者是出苦力打雜的,我倒要推薦了給你;我住的那個大院里,有幾個蠻適合的,試探人家肯來不?」虞白就說:「好了好了,用人也不能用得太狠,一天到黑都說的餐館,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吳清朴就收了那沓紙,五人坐下來看了照片就喝起茶。

茶是陝南紫陽富硒茶,裝在一個耀州燒的黑瓷罐里,虞白就收了桌上的一套青花細瓷杯,將五個麻色淺底粗碗拿出來,一一撮分了茶葉。吳清朴作踐表姐過得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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