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嬰的母親

艾楠頭腦里一團亂麻,一陣夜風吹來,她突然想起了療養院北邊的院子,她曾經住過的那間屋子,神秘女人是多次光顧過那裡的,並且抱著一個嬰兒。艾楠突然明白過來,那女人一定是死嬰的母親,而不可能是麥子的母親。這墳,這布娃娃,還有水塘里曾經出現過的嬰兒衣服,都與這個女人有關。

想到這點艾楠非常釋然,她對攝影家說了這個判斷,攝影家卻不以為然。他說母親都捨不得自己的孩子,那女人為什麼要送嬰兒到你房裡來?嬰兒死後又放在你的床上?這隻能證明嬰兒是個並不存在的東西,儘管我們看見了這個嬰兒,還抱了她,埋了她,其實這嬰兒並不存在,完全是我們的幻覺。或者,死嬰和麥子根本上就是一個人,這女人就是孩子的母親。

艾楠被攝影家說糊塗了,她不知道他的頭腦里怎麼會將一切攪成一鍋粥。她快刀斬亂麻地說:「不管怎樣,我覺得我們得離開這裡,那女人在北邊院子里出現的可能性更大,我們趕快過去,也許能遇見她。」

「你是說在你住過的那間屋裡去等?」攝影家說,「她不會去那裡的。」

攝影家之所以反對去屋裡等,是他另有憂慮。他想,如果在那屋裡遇見麥子怎麼辦?麥子一定認為他不守信用,將他們見面的事對艾楠講了。不行,不能去那屋裡。

艾楠已經站起身來往坡下走了,她擰亮了手電筒,一道強光將樹林撕開了一條縫。她回頭對攝影家叫道,快走吧。她是個一旦做出決定決不更改的女人。攝影家沒辦法,只好起身跟上。

夜半的療養院像一座死城,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荒涼的院落時,艾楠便用手電筒不停地四處晃動著,說不定,那女人會突然出現在光中。

到了艾楠曾經住過的屋子,攝影家進門之前在心裡念道,麥子,我可沒告訴艾楠你在這裡呀,是她自己來的,你千萬別誤解我了。

還好,屋裡空蕩蕩的,麥子並沒有坐在床上,也許,她是在每天黎明時分才到這裡玩的吧。攝影家鬆了一口氣。艾楠聽見他鼻子里的出氣聲,問他說你怎麼緊張得這樣?攝影家說我以為那女人已經在這裡了呢。艾楠說你剛才不是認為她不會在這裡出現嗎?攝影家只好說他相信艾楠,女人的直覺也不可小視。

艾楠坐在床邊,對攝影家說你也坐一會兒吧。她關了手電筒,屋子一下子掉進了黑暗中,他們只能聽見彼此的出氣聲。

艾楠不知不覺半躺在床頭,折騰了大半夜,眼皮已經很澀了。她想要是能找到這個女人弄清楚真相,也可以說服劉盛收養麥子了。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響動,攝影家警覺地站起來,他說我出去看看,艾楠在黑暗中說小心點。

艾楠繼續半躺在床頭,有風吹著窗紙,艾楠想剛才的響動也許是風的緣故。她的眼皮慢慢合上,有點迷迷糊糊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艾楠聽見屋裡有人走動,她含糊地問道,攝影家你回來了嗎?「嘻嘻———」屋子裡突然響起女人的笑聲。

艾楠一下子驚坐起來。「你是誰?」她喝問道,同時擰亮了手電筒。

一個臉部瘦削的年輕女人出現在手電筒光中。她穿著一身很髒的衣服,披著一條白被單,眼光愣愣地盯著艾楠。

「還我孩子!」那女人突然說道,「她在這床上睡覺怎麼就沒了?」

艾楠喉頭髮緊地說:「是那個嬰兒嗎?她死了,埋在外面坡上的。」

「哇———」那女人大叫起來,撲過來抓艾楠的臉,艾楠拚死抓住她的手,這骨架似的手冰涼冰涼的。手電筒滾在了地上,光柱在屋子裡一陣亂射。幸好攝影家在這時趕了進來,他衝上來牢牢地扭住了這個女人。

劉盛為艾楠的一夜未歸怒火中燒。天亮前,聽聽外面仍然沒有動靜,才突然感到無比睏倦。他再次在心裡罵了一句「婊子」,然後倒在床上睡著了。

奇怪的是,他做了一個與今晚的事完全無關的夢。他夢見自己和老爸一起吃飯,老爸臉色蒼白地拿著筷子不動,只是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著東西吃,吃的是什麼他也不太清楚。門外有人不斷地晃來晃去,這些人面目不清,都只穿白色或者黑色的衣服。劉盛感覺到這些人在等著他吃完飯,然後就要帶他去另一個地方,他感到無比恐懼,身子不斷地發抖。幸好很快就醒來了,睜開眼後有一種脫離險境的輕鬆。但轉念一想,怎麼會夢見和已死去的老爸一起吃飯呢?難道我要去他那裡了嗎?再想想夢中的環境,顯然是陰間的地方,劉盛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他想,也許是我快離開這裡了,老爸要我去他的墳上燒燒紙吧。

這時,突然有人在院子里大喊:「快來人呀!艾楠抓住鬼女人了!」劉盛一驚,瞬間便衝到了院子里,看見張惶叫人的正是徐教授。蕨妹子也從屋裡出來了。他們一邊向教授詢問一邊走出院子,向出事地點趕去。石頭沒有跟來,他在院子里聽了幾句情況後又回屋守著麥子去了。這個夜裡麥子一直就沒有醒過,石頭好幾次莫名其妙地想到她是不是死了?用手在她鼻孔邊試了試,有熱熱的氣息吹到他的手指上。

北邊院子里,那個鬼女人被關在艾楠曾經住過的屋子裡,攝影家和艾楠在裡面守著她。為了防止她打人抓人,攝影家用繩子捆住了她的雙手。

「你是來找麥子的嗎?」劉盛湊近去問道。

艾楠一聽便來了火氣,她沖著劉盛吼道:「她說了,她是那個死嬰的母親!別胡思亂想了。」

蕨妹子讓艾楠用手電筒照著這個女人,認真辨認了好一會兒,搖頭說從沒見過這人。「你家住哪裡?」蕨妹子問道。

鬼女人的眼光很驚恐。「我的孩子沒有死。」她說,「我讓她在這裡睡覺的,這裡有被子,很暖和。」

還是蕨妹子有主意,她說:「把她帶到鎮東頭去,那裡有十多戶人家,看看有沒有人認識她。」

天邊已經有了亮光,黑夜正在向樹林和山縫中退去。一行人帶著這鬼女人走出了療養院。劉盛手裡提著攝影家的數碼相機,是出門時他在地上拾到的。攝影家說剛才抓這女人時弄丟的,你替我帶著吧。

走進風動鎮的街道,天已大亮了,萬老闆被吵鬧聲引出門來,知道了情況以後,他也表示從未見過這女人,至少,這女人從沒來他這裡賣過藥材。「但不會是鬼。」萬老闆說,「天已亮了,如果是鬼的話,她早已變成一攤水了。」

鎮東頭的人家都被驚動了,紛紛從不同方向聚攏過來。事情很快清楚了,這段時間他們經常看見這個女人,開始抱著一個嬰兒,後來嬰兒不見了,只有她一個人在這一帶轉悠。村民們還給她飯吃,說她怪可憐的,好像是得了神經病。

「她究竟是哪裡的人呢?」蕨妹子問大家道。

「她自己不說,誰知道?」一個中年婦人說,「問問胡老二吧,他常年在山裡轉,也許知道這女人是什麼地方的。」

胡老二昨天從山裡回來晚了,現在還在睡覺。被一個毛孩子飛跑去叫醒後,他搡著眼睛不高興地來到了山坡下。

「唔、唔。」他看著這女人說,「我見過,住在毛竹溝的。」

眾人直伸舌頭,毛竹溝離這裡有好幾十里山路,她抱著嬰兒怎麼走來的?

胡老二說,他尋找黑熊時曾經在她家歇過腳。這女子二十多歲叫菊花,和咱們這裡的死老太婆走失了的那個養女一個名字,但這個菊花肯定不是那個菊花,因為老太婆的養女七八歲走失,如果還活著的話,算來該三十多歲了。胡老二在她家歇腳時,便看見菊花的神經有點不正常。她老母親說,菊花兩年前跟一些人去很遠的城市裡做保姆,回來後便發覺說話不正常,有時一整天坐在門外發獃,還拾地上的樹葉往嘴裡塞。後來發現她肚子已經大了,沒辦法。生下了一個女嬰。菊花母親覺得簡直無臉見人,看來,菊花這次是帶著嬰兒偷偷跑出來的。

所有的人都聽得嘆氣。蕨妹子往胡老二的手裡塞了點錢說:「那就拜託你送這女人回家去吧,怪可憐的,別忘了給她買點東西吃。」

胡老二將錢退給蕨妹子說:「這山裡買什麼東西?我帶點吃的,送她回去就是。」

看見事情已經明朗,劉盛提前離開人堆往療養院走去。他看見艾楠和攝影家肩並肩站在人堆前就眼裡冒火,他得趕回屋去,看看攝影家的數碼相機里存著一些什麼照片。聽艾楠講,前些時候他給艾楠照過不少照片,他得看看這兩人玩的什麼花招。

走上療養院外面的山坡時,他望了一眼遠處的墳地,他想到天亮前做的夢一定是老爸挂念他了,今晚得來燒燒紙,敬點香才行。

突然,他看見墳地里有個晃動的人影。誰會在哪裡呢?他轉身向墳地走去,看見石頭正在墳地里走動。

「喂,你幹什麼?」他問道。

石頭焦急地說:「麥子跑丟了。她要帶她來這裡捉蜻蜓,跑著跑著她就不見了。」

「這有什麼稀奇的。」劉盛沒好氣地說,「這鬼孩子,早晚要消失的,找她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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