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個玩具娃娃的生命

老太婆的房門是虛掩著的,給人的感覺是這屋裡的主人並沒有死,會隨時從這裡進出似的。堂屋裡光線很暗,供奉在案頭前的香燭已經燃盡,看來今天還沒有人來敬過香。堂屋側面,睡房的門也是虛掩著的。艾楠盡量不朝那個方向看,她知道那門的背後,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就睡在屋裡,她的乾枯的眼眶永遠地望著屋頂。

「我找到顯靈的原因了。」攝影家突然驚喜地叫道,「你看這掛在窗後的紅布,如果夜裡香燭的光映在上面,從外面看這窗戶自然是紅光閃閃了。」

艾楠點頭稱是,曾大嫂以前夜裡看見這窗戶閃紅光一定是這樣發生的。

然而,正在這時,裡間睡房裡突然響起「叭」地一聲。這聲音並不大,但在此時此地,對艾楠和攝影家來說,這聲響比驚雷更讓人駭然。艾楠的第一個聯想是,老太婆從床上下來了,顫抖的手碰倒了一個什麼東西。

這種要命的驚駭使艾楠想逃跑也邁不開步子,她和攝影家都像被釘在屋裡動彈不得。身上的血液彷彿凝固了,嘴唇和手指開始發麻。

突然,攝影家像瘋了一樣地說:「我進去看看!」艾楠想拉住他,但攝影家已經推開裡間的門了。

從門口望進去,昏暗的屋內沒有任何異樣。寂靜,非常的寂靜。攝影家定了定神,慢慢地走進了房間,看見攝影家沒事,艾楠也挪動發抖的雙腿跟了進去。

屋內仍是艾楠以前見的那樣,一張雕花的大木床上,老太婆像一根木頭一樣挺直地躺著。一床大紅被子蓋著她,只有臉部露在外面。艾楠不敢抬眼去看老太婆的臉,她相信看見那張臉後她的神經會崩潰。

大床的側面,靠牆擺著一個平櫃,柜上放著一面鏡子,一盞古舊的油燈和另外一些雜物,看樣子是老太婆生前的擺設,艾楠不敢看床上的死人,便向柜子走過去。突然腳下碰到了一個什麼東西。

艾楠彎腰拾起地上的東西一看,心臟頓時緊張得像一塊鐵。這是一個塑料做的玩具娃娃。是一個女孩,身上套著花裙。艾楠的手像被水燙著了一樣,一甩手將這東西丟在了地上。

攝影家拾起它,看了看後將它放在平柜上,攝影家說就是這玩具娃娃了,剛才一定是它從柜子上掉了下來發出的聲音。

沒人動它,怎麼會掉在地上呢?艾楠感到無法解釋這個現象。這時,外面起風了,風從敞開的房門竄進來,在屋內的各處發出聲音。

一個玩具娃娃會是有生命的嗎?不會。但艾楠認為,如果這玩具娃娃和人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它會接收人的靈氣,從而變得有微妙的生命感應。三年多前,艾楠做了引產手術回家後,看見女伴送她的玩具娃娃臉上的表情就有了變化———笑容消失了,有點悲傷的樣子。這絕對不是艾楠一個人的主觀感受,她的女伴,還有家裡的女傭,她們端詳著這玩具娃娃時都看出這種變化了。另外,艾楠的一位女友還給她講過一件事,一個母親將孩子已經玩舊了的玩具娃娃放在垃圾里扔掉了,結果這個孩子很快就大病一場,直到母親買了個新的玩具娃娃放在孩子的病床上,這孩子才好了起來。

現在,死去的老太婆房間里出現一個玩具娃娃,這更讓人不可思議。老太婆死時已八十多歲了,並且無兒無女,她的房間里怎麼會有這種給孩子玩的東西?這東西是她生前就有的還是死後才出現的?

艾楠和攝影家從老太婆的房子里跑出來以後,在回療養院的路上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從這個玩具娃娃的製作材料和造形看,是幾十年前的老產品了,現在市場上出售的玩具娃娃早已改朝換代。那麼,老太婆的房間里是幾十年前就有了這個東西?

最讓人驚悚的是,這個玩具娃娃怎麼會突然從柜子上掉下來?如果任何材料製作成人形後就會和人有感應,那麼這玩具娃娃掉到地上並發生聲響是想告訴進屋來的人什麼事嗎?湊巧的是,艾楠和攝影家正是為解開嬰兒之謎才到鎮東頭來的,難道這玩具娃娃知道什麼秘密?

天空昏暗得很,好像要將種種神秘永遠捂在這山谷里似的。艾楠和攝影家走進院子的時候,聽見徐教授的屋子裡正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音。走進去一看,原來是胡老二正在替徐教授修理窗戶。

「剛才突然起了一股風,將這扇窗戶吹落到地上了。」徐教授說,「石頭便替我去叫了胡老二來幫忙修理。你們看,他已經將窗釘上了,看來他這個鐵匠還會做木工活的。」

胡老二憨厚地笑笑,連連說幫這點忙沒關係。

艾楠急不可耐地將剛才遇見的事對徐教授講了一遍,「房間里又沒有人,那玩具娃娃怎麼會自己掉到地上呢?」

徐教授想了想說,這不奇怪,那玩具娃娃一定是立著放在柜子上的,時間久了,受地心引力影響,那站立著的東西慢慢傾斜,一旦失去平衡,它就掉下來了。

攝影家對教授的解釋表示懷疑。「那也太湊巧了。」他說,「況且那個老舊的玩具娃娃年代不明,有點像鬼魅之物。」

「我見過那個東西。」站在一旁的胡老二插話道。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胡老二說,當時他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老太婆當時收養了一個女嬰,取名叫菊花。這孩子是在療養院的大門外被人發現的,只有幾個月大,用舊衣服裹著,不知是被誰丟棄的。這消息傳到鎮東頭,老太婆便去將這孩子抱了回來。

老太婆早年嫁過人,因為肚子里老是沒有孩子被夫家趕了出來,從此一個人過日子。抱回女嬰後,老太婆將這孩子視為寶貝,去地里種玉米都背著她。不久,老太婆用賣雞蛋的錢給孩子買了這個玩具娃娃。在鎮東頭,這個叫菊花的小女孩是出了名的乖巧。不知不覺中菊花長到了七八歲,已經能幫老太婆做一些家務事了。一天,老太婆讓菊花去鎮上的雜貨店買鹽,小菊花出去後就再沒有回來。當時的風動鎮還很熱鬧,老太婆去鎮上見人就詢問,都說沒看見過菊花。三年前,老太婆感覺到自己要死了,便對鄰居說過,她死了以後,千萬不要葬她,她要睡在屋子裡等著菊花回來。唉,菊花如果還在這個世上,現在應該20多歲了。老太婆總說這孩子會回來的,大家都說老太婆得了菩薩保佑,死了三年卻不腐爛,這就是菩薩要她等著菊花回來看她。

聽著胡老二的講述,艾楠的眼睛不知不覺有點潮濕。「菊花可能快回來了。」她說,「那個玩具娃娃剛才自己掉到地上,一定是菊花要回家來的預兆。」

胡老二說,這不太可能了。老太婆已死了三年,菊花要回來早該回來了。這裡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有的說在蘭州火車站看見過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很像菊花,有的說在廣州附近看見過她。更多的人相信菊花早已不在人世,七八歲的孩子去鎮上買鹽就失蹤了,一定是凶多吉少。

這天晚上,艾楠上床後總想著老太婆和菊花的事。外面院子里安靜得很,因為天黑前宰了大公雞給院子各處滴上了雞血,又在牆邊為野鬼燒了冥錢,蕨妹子說大家都可以安心睡覺了。

「我總覺得,石頭在夜半看見的那個女人就是菊花。」艾楠對睡在身邊的劉盛說。

「你就會胡思亂想。」劉盛背對著艾楠說道。本來,艾楠對他講起去鎮東頭亂竄的事他就不高興,他覺得她和攝影家在一起就沒好事。他們還雙雙失蹤過一次,沒死在外面就算是萬幸了。這攝影家是個什麼東西,艾楠的魂至少有一半是被他勾走了。

「你記得不?夜半出現的女人我們也看見過一次。」艾楠仍不罷休地說,「那天晚上我們住在萬老闆的閣樓上,後半夜時看見有一個女人在石板路上走過……」

「我沒看清楚。」劉盛打斷艾楠的話說,「是你趴在窗戶上看見的,我擠到窗口時那女人已經不見了,誰知道你看見的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艾楠著急地說,「石頭昨夜也看見了,你還不相信?我想這兩次出現的都是一個女人,還有給我房裡抱來嬰兒的女人,也是她。這個菊花已經長大,一定是她自己也生了孩子了。」

「菊花要還在,只能是鬼魂了。」劉盛心情煩亂地說,「10多年了,為什麼大家都看不見她,為什麼她不去看望哺養她長大的老太婆,這隻能是鬼。」

艾楠說:「誰說看不見她,我和石頭不是都看見了?」

劉盛說按民間的說法,女人和孩子容易看見鬼,這很危險的。他想起蕨妹子講過的山中人家的事,如果一個女人老遇見鬼,就得脫光這個女人的衣服,再殺一頭公羊,將公羊的血塗在這個女人身體上。這一切要在天亮前進行,然後讓這個女人站在野地里,等著升起的太陽將她身上的羊血晒乾,然後去泉水邊(一定要是泉水)洗凈。此後,這個女人便可以遠離鬼魂了。

劉盛沒敢將這種古老的避鬼方式講給艾楠聽,是怕她擔心有誰會說服她作這種儀式。其實,誰會要求她這樣做呢?蕨妹子嗎?肯定不會。蕨妹子知道艾楠曾經引產掉一個孩子後,還很同情她的。蕨妹子說她母親就因為她是個私生子,曾經在懷孕後服過打胎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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