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具有靈性的東西

「水裡有人!」艾楠聲音發顫地說,「是一個孩子。」

石頭跑到水邊,水面上被艾楠濺出的波紋正在擴散。

「在水下面!」艾楠驚魂未定地說。

石頭毫不考慮就下到了齊腰深的水中,當他撈起那件嬰兒衣服時,他的手也明顯發抖了。

「再撈撈看,水下有沒有孩子?」

艾楠哀求似的聲音讓石頭咬咬牙在水中摸索起來,他摸遍了整個小水塘,再也沒發現什麼。

石頭從水裡走出來,趕緊背對艾楠站著,慌亂地說:「我們離開這裡吧。」

艾楠雙手抖抖地穿上了衣服。走出水塘邊的樹林後,艾楠說:「石頭弟,回去後趕快看看,那把二胡的琴弦是不是已經斷了。」

石頭表示絕不會出這種事。他挺了挺胸膛,做出足以保護艾楠的樣子。

這個黃昏,療養院僅剩的四個人———艾楠、石頭、幺哥和攝影家聚在院子里吃毛豆。攝影家嚷著要喝酒,說是他發現了艾楠房間里那隻小紅鞋的來歷,應該應賀慶賀。幺哥果然拿出酒來———這個黃昏他沒有二胡可拉了,覺得怪寂寞的。

攝影家的發現純屬偶然。這個下午,他在房間里睡午覺,突然聽見外面有孩子們稚聲稚氣的說話聲。攝影家當時睡意正濃,由於整夜守在艾楠以前住過的房間里觀察動靜,所以下午的午覺他一般睡得很沉。然而,他還是努力睜開了眼睛,哪來的孩子呢?他睡眼惺忪地開門走了出去,抬頭便看見三個小孩正在芭蕉樹下嬉戲。攝影家壓住驚慌的感覺走過去問道,你們從哪裡來的?在這裡做什麼?其中一個6歲左右的男孩說,我們住在鎮東頭的,我們想摘這樹上的芭蕉吃。這時,攝影家看見一個3歲多的小女孩光著腳,便問她你怎麼不穿鞋子,又是那個小男孩子搶先答道,上次我們來摘芭蕉時,她的鞋丟了一隻。當時我們聽見草叢中有響動,害怕有蛇竄出來,便趕快跑了。她的一隻鞋也不知怎麼丟掉的。回家後她挨了罵,她媽媽說她是個野丫頭,不給她鞋穿了。

原來如此,攝影家長出了一口氣。他從房間里拿出了那隻小紅鞋,小女孩高興地接過去說這正是她跑丟了的鞋。攝影家說你們趕快回去吧,這裡到處都是空房子,還真的有蛇,在這裡亂竄挺危險的。

小紅鞋的來歷原來如此簡單,艾楠像灌了鉛的心稍稍輕鬆了一點:「那麼,我們以前在鍋爐房門上發現的小手印,也是這些貪玩的孩子留下的了?」

攝影家說肯定是這樣。鎮東頭住著十多戶人家,孩子們沒事到處亂竄留下了這些痕迹。他抹了抹絡腮鬍得意地說:「怎麼樣?我留在那邊房間里還有用吧。」

這一刻,攝影家清醒的神智和真心替艾楠解難的心思讓艾楠想到,他怎麼看也不像已經死去的人重新顯形出來的呀。要是在城市裡,她根本就不會相信有這種事,只是到了空城似的風動鎮後感覺就不同了,重要的是,徐教授看見的刊物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個叫藍墨的攝影家一年前掉進一口水井中死亡。艾楠想,這個謎團壓在心裡也不是滋味,乾脆找個和攝影家單獨的機會,把這件事問清楚。

攝影家和幺哥喝著酒,艾楠和石頭也坐在桌邊吃著毛豆,院子里已經暗下來,夜空出現了幾顆稀疏的星星。幺哥突然說道:「石頭,去把我的二胡拿出來。別對我說你什麼也不知道,你這毛小子的心思我還不懂?告訴你,把琴藏起來沒用的,就像這天上的星星一樣,你閉上眼睛它照樣在天上發亮。去,把琴拿出來,這種時候不來點音樂這酒就算白喝了。」

幺哥不動聲色的洞察力讓石頭一下子失去了狡辯的勇氣。他支吾著說:「琴?琴在哪裡,我替你找找去吧。」

石頭故意在幾間房子里進進出出找了一遍,然後無可奈何地將那把古舊的二胡送到了幺哥手上。

幺哥開始調弦,艾楠有些發慌,她眼前閃過水塘里的嬰兒衣服。她害怕這琴真能反射出什麼預兆,她含糊地說了一聲我回屋看看便起身離開了院子。走進房間時,石頭也跟了進來,他說艾楠姐你別怕這琴,哪有什麼弦斷了就會死人的事,肯定是幺哥說來嚇唬人的。艾楠說石頭弟你不懂,這種事誰說得清呢。

幺哥坐在竹椅上一邊調弦一邊校著音準,攝影家坐在他正對面,伸手摸了一下黑油油的琴身說這二胡算得上是古董了。幺哥得意地點點頭,一手扶琴一手持弓拉出了一聲悠長的單音,突然「崩」的一聲,一根弦斷了!

幺哥大驚失聲,連聲叫道完了完了。攝影家奇怪地說換一根弦不就得了。幺哥並不理會,坐在竹椅上發愣。

聽見幺哥的驚叫聲,石頭跑到院子里看了一下又回到房裡來,他對艾楠說琴弦斷了,不過你並不在場,別怕,這事肯定和你沒關係。

看到幺哥莫名其妙六神無主的樣子,攝影家也沒有了喝酒的興趣。他起身告辭,臨走時來到艾楠的房間門口說:「你願意去那邊房間看看嗎?」看見艾楠搖頭,他又說:「你還害怕?那好,等我將嬰兒的事也弄清楚了,你就可以放心回那邊住了。」

攝影家走後,艾楠和石頭來到院子里,看見幺哥還坐在那裡發愣,像塑像似的。

「你沒事了。」幺哥看著艾楠長嘆了一口氣說,「可是攝影家會死。剛開始拉琴就斷了弦,這說明他身上的邪氣太重了。我不該讓他摸我的琴,沒想到他是這樣……」

「這琴真那樣准嗎?」艾楠這時極想聽幺哥說以前發生在馬戲團弦斷人死的事只是巧合。

幺哥說:「我想不會錯,我師傅八十多歲了,他以前用這琴時出現過好幾次這種事,結果都死了人的。」

「你說我沒事了,是攝影家會代替我去死嗎?」艾楠心情複雜地問道。

幺哥說:「也說不上代替,這是他自己的命。總之是斷一次該死一個人,被攝影家撞上了,你的災也就避開了。」

「如果,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出現,這琴弦會斷嗎?」艾楠問。

「我不懂你的意思了。」幺哥說,「已經死了的人?我沒遇見過,也沒有帶琴去參加過喪事,不知道這琴見到已死的人會怎樣。」

這個晚上艾楠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的。石頭仍執意要在房間里陪她,但她再不忍心他坐在凳子上熬夜了,便說你回房睡覺去吧,我不會有事的,並且你在這裡我也不方便。聽完最後這句話,石頭的臉又紅了,尷尬地說那我回房去了,你有事就叫我吧。

後半夜艾楠做了一個夢,夢見攝影家死了躲在棺材裡,棺蓋還沒蓋上,艾楠望了一眼蓋在他臉上的白布,心裡一陣陣發緊。旁邊有許多人在議論說需不需要將他的相機也放進棺材裡去,有一個面目不清的人說不能放進去,這裡有盜墓的,正在這時,攝影家的一隻手突然伸出了棺材,好像是要求拿到他的相機似的……艾楠在驚嚇中醒了,她想起這夢的前半部分是攝影家做過的,他講給她聽過的。攝影家做過的夢又到了她的夢裡,艾楠覺得非常奇怪,相同的夢被不同的人做,這有點像同一個房間被不同的人居住……艾楠想不通這裡面有什麼道理,迷迷糊糊睡去後又夢見她在對攝影家講夢,她說你做過的夢我也做了,我很害怕。攝影家說這說明我們要共同去一個地方。這夢的環境是一條走廊,前面很黑,攝影家一邊說一邊伸手拉她,艾楠連連後退,然後在夢中跌了跤便醒了過來。

天亮後,艾楠遲遲不敢去北邊院子看攝影家。一夜亂夢讓她心裡「突突」直跳,她感到攝影家凶多吉少。不過,不去看心裡更懸更害怕,她叫上石頭同路,還是直奔她以前住過的院落而去。

艾楠和石頭走出院子的時候,幺哥正在井台邊洗臉。他望了一眼艾楠的背影,心裡突然後悔不該告訴她關於二胡的神秘。想到艾楠有可能在北邊院子的房間里目睹到可怕的景象,他的心裡沉重起來。

這把古老的二胡在他手中斷弦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斷弦死了馬戲團的女演員,她叫雪兒,晚上沒事的時候她就愛聽他拉琴。那天晚上,弦斷了,他心裡就害怕得很,想到師傅說過的弦斷時離琴最近的旁人會死,他一整夜都為雪兒擔心,直到在心裡否定了師傅的話後感覺才踏實一點,他想,未必都會這樣吧,也許是師傅瞎說的,世界上哪有這樣玄乎的事呢?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馬戲團搬家時雪兒真的死了,車上那口沉重的大木箱為什麼偏偏就砸在她的頭上呢?

幺哥跟著蕨妹子和黑娃一起離開馬戲團,完全是因為雪兒死了的緣故,他留在這裡會常常傷心,雪兒作他的女友已快一年了,沒想到自己的琴殺了她。他幾次要將這把琴砸了,蕨妹子說砸不得,這琴既然有魔力,你砸了它你還活得了嗎?不能怪這琴,是雪兒自己的命數盡了。

現在,眼看這琴又會讓一個陌路相逢的人死掉,幺哥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他之所以將二胡掛在牆上而沒有立即換上新的琴弦。是他害怕繼續出什麼事。他突然意識到,這荒涼的山中不能久呆了。也許在某個早晨,他會將這把二胡永遠地留在牆上,而自己隻身出山去另謀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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