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三 錦衣衛烈女奇案

明嘉靖四年,在當時專門負責緝查——切「盜賊姦宄」事宜的錦衣衛監獄中,發生了一樁奇案。這個案子是由一個名叫李玉英的青年女子向嘉靖皇帝上疏鳴冤引起的。案情宛如一層迷霧,似明似暗,影影綽綽,三起三落,幾經反覆。最後遇到了一位正直敢為的審案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使真相大白。由於這場官司從錦衣衛一直打到了嘉靖皇帝跟前,所以曾轟動一時,成為明代中葉的一大奇案……「一位絕色女子被錦衣衛北鎮撫司擬了剮罪重刑,秋後就要凌遲處死了。」消息傳開,鎮撫司監獄裡立刻人人嗟嘆,幾位年老的獄卒竟然流下了眼淚。

在監獄角落裡的看守房內,幾名獄卒正喝著酒,談論著美人犯罪的情況。一位喝得半醉的年青獄卒,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問:「她犯的什麼罪?怎麼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坐在他旁邊的一個老獄卒有點惋惜地說,「私通姦夫,大逆不孝……只是可惜了這個歲數,這個花一樣的容貌。」年青的獄卒似乎被私通姦夫的罪名刺激得醉上加醉,臉紅脖子粗地問:「和人通姦?姦夫是誰?這個女犯人我可見過幾面,那張臉蛋子,實在招人喜愛,我看唐明皇的楊貴妃也比不上她呢,可惜!可惜!」另一名臉色陰沉的中年獄卒不以為然地搖了搖了頭說:「什麼姦淫之罪?我就不信。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會幹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錦衣衛的監獄裡,冤死鬼還少嗎?誰能保險她秋後不是個冤死鬼?」這一番話似乎掃了大家的興,於是,誰也不說話了。但是今天錦衣衛北鎮撫司獄中的看守,似乎都像有什麼心事。那些年青的,一會走到監獄的通道上,往外看兩眼,一會兒又悄悄地溜到女牢前輕輕地與看守牢門的女監守耳語幾句。其實,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不過是希望多看兩眼那位北獄中聞名的絕代佳人罷了。

已經過了中午了,那位被議論了半天的女犯人李玉英才在七八名女牢子的押送下,拖著沉重的腳鐐回到了監獄。監獄過道兩側,不但站滿了等著觀看美女的男獄卒,就連囚房裡的犯人也把臉貼在粗大的鐵欄杆上,向外觀看。這個李玉英,年齡在十七八歲之間,雖然備受酷刑,衣衫襤褸,面容枯槁,步履艱難,但那婀娜的身姿,尖尖的下頦,櫻桃般的小嘴,以及那雙雖然凝滿了愁悶,卻仍然流光溢彩的眼睛,卻沒有一處不顯示出一位青春女子那種出色的美。她低著頭,兩眼裡含滿了淚水,潔白的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嘴唇,似乎是下意識地被獄婆牽著向死囚牢走去。她的腦子裡,還縈迴著剛剛發生在大堂上的一幕幕情景……凶神惡煞般的主審官,瞪著一雙貪婪的眼睛望著自己,惡狠狠地審問著與姦夫通姦的經過,自己羞澀地低著頭,一言不發……惡狼般的錦衣衛校尉,使勁地掰開自己的五指,把「拶子」夾在五指中間。一剎間一股徹骨裂心的疼痛,使自己發出一陣凄慘的叫聲……「幽閉」的刑具「啪」的一聲擲在了自己的眼前,這是斷子絕孫的酷刑啊!以前只是聽父親講過,不想輪到自己頭上了,眼前一陣發黑,就人事不知了。

招供狀上寫著「不合不顧羞恥,與人通姦,欺侮母親,私擬情書,敗壞家俗……」下面按著自己的血手印……審案老爺冷冷地宣布判決:「李玉英私覓姦夫,長期通姦,欲置繼母於死地,大逆不道,擬處剮罪,秋後行刑。」

李玉英不敢再想了,總而言之是完了。千刀萬剮而死,這會是什麼滋味呢?也許比在堂上受的酷刑還要舒服一點吧?快死吧,免得天天過堂,受這難挨的苦刑了。「嘩啦啦」一陣鐵鏈子響,女死囚牢的大門打開了,那黑森森的牢房,彷彿就是酆都城的鬼門關。李玉英被拖過來,搡了進去,隨著又是「嘩啦啦」的鐵鏈子響,牢門被緊緊地鎖上了,眼前一片漆黑,地上那發了霉的草墊子,把一股股酸臭的霉氣送到了鼻子中,被「拶子」夾破了皮的手指,已經腫得分不開了。她試著揉了幾下,又是一陣疼痛,使她一頭栽倒在草墊上。

李玉英在昏迷中,作了一個惡夢,她夢見了一年前,自己被送進錦衣衛監獄的往事。

那是一個盛夏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綉了大半夜絲緞百鳥朝鳳五彩圖的李玉英,剛剛上床欲睡,忽聽得門外呼喊:「捉姦夫淫婦!」,跟著窗外忽然亮起了火把,卧室的大門也被踹得山響。玉英忙亂中急急地掩上衣衫,還沒等走下床去,門已被踢開,繼母焦氏、舅父焦榕以及兩個使女闖了進來。繼母那陰險的目光,象一柄利刃,在玉英身上掃來掃去,舅父卻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玉英那豐滿的胸部,呀,忙亂間,衣襟沒有掩好,一抹酥胸微微地露了出來,好不羞人,玉英臉色不覺一陣緋紅,趕緊掩緊了衣襟,少女的羞澀使她再也抬不起頭來。繼母暴跳如雷,喊聲:「跑了姦夫,跑不了淫婦,給我搜。」「是!」舅父帶著兩個使女,在屋內亂翻起來。沒有,什麼也沒發現,舅父求援似地望了繼母一眼。繼母親自動手,把屋內簡陋的衣箱,單薄的被褥重新抖落了一遍,還是沒有東西。於是她走到臨窗的小桌前,打開了女兒的裝奩盒,裡面沒有胭脂,沒有首飾,只有一隻銀簪,那是生母臨終前留給自己的。繼母又拉開了裝奩盒裡面的一個小抽屜,拿出一疊文稿來。那是玉英無聊之中為排遣愁懷寫的幾首小詩,少女的心,秋天的雲,自己心裡的一點隱秘都在詩里了。每次寫好後,就藏在裝奩盒內小抽屜里,不敢讓人看到,如今被翻出來了,多不好意思?繼母把詩打開了,看了兩眼,似乎發現了重要證據。指著一首詩、厲聲地問道:「『愁對呢喃終一別』是什麼意思?你和誰呢喃呢?你小小年紀愁的什麼別?還有這句『柴門寂寂鎖殘春』,分明是情人沒按時來,你感到寂寞的意思,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那個不懷好意的舅舅,把搜出來的銀簪仔細地擺弄了半晌,指著銀簪上刻著的「矢志不移」四個字,對繼母耳語起來。繼母更加惱怒了,把銀簪摔在地下問:「這簪子是不是姦夫給的?哼哼!『矢志不移』,愛戀的好深哪,說!姦夫是誰?不說我撕爛你的嘴。」多大的冤枉,多荒唐的誣陷。這銀簪是父親年青時,在邱王府當差的時候,鄖王爺念他辦事忠貞,一心一意維護主子,特意打制了贈送的。「矢志不移」四字是表彰父親對邱王的忠心耿耿,怎麼能和姦夫扯在一起?被羞澀和憤怒控制了的玉英,一時哪裡還說的出話來?這時,家丁李強兒提著一隻男人鞋走進來,說在院外搜尋結果,發現了一隻男人鞋,丟在院牆外幾十丈處的小樹林里,顯然是姦夫越牆而逃後,由於跑得慌忙而丟下的。繼母接過鞋來,送到玉英面前,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敗壞家風的不肖之女,平日頂撞母親,勾引姦夫,叫我如何向你那死在九泉之下的父親交待?如今證據俱全,我也念不得母女之情了。焦榕,你把她押送到錦衣衛衙門中去,告她個姦淫不孝之罪,也免得人家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養婊子。」舅舅和兩個家人,把玉英捆了起來,連拉帶拽地送到了錦衣衛……一陣響亮的鐵鏈子聲,把玉英從夢中驚醒了,不見天日的牢房,還是那麼黑,一個混身衣衫被撕爛的女囚,哭哭啼啼地被押走了。玉英知道,這又是去過堂,那打板子、上吊刑、夾拶子,指甲縫裡釘竹針、燒紅的烙鐵放在大腿上的酷刑,叫人怎生得忍?她從心眼裡同情那些案犯,她甚至認為,錦衣衛監獄中毆有關進過一個真正的壞人。

扶著濕漉漉的牆壁,玉英坐了起來,混身的刑傷,好似火燒一般地痛疼。但是她的心裡卻感到很平靜,算算日子,到立秋僅僅還有二十幾天了,那時,自己就將徹底地從痛苦中解脫了。十六的芳齡,滿腹的經綸,全都付於一旦了。聽說死後到了陰間能與早已死去的親人見面,那麼,也就可以見到父親、母親和那可愛可憐的小弟弟李承祖了。玉英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父母慈祥的面容,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代,那是多麼好的時光啊!父親官居錦衣衛千戶,雖然當時在錦衣衛作官的人中十有八九專橫跋扈,但父親卻從沒有那樣做過。父親回到家中後,常常教誨玉英姐弟,要知書達禮,要中正仁和,母親更是一個賢惠的女人,把兒女們當做命根子一樣的喜愛。可惜,她在弟弟兩歲的時候離開人世了。但那深沉的母愛,叫人終生終世也不能忘懷……母親早逝,父親又常常帶兵在外,為了使玉英姐弟四人有人照料,才續娶了焦氏。焦氏第二年又生下了一個男孩——李亞奴。誰知繼母為了能使親生兒子承襲父親的千戶官爵,竟開始了對幼弟李承祖的陷害。開始還只是乘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尋隙打罵,不給飯吃,把剛剛十歲的弟弟折磨得面黃肌瘦。可愛的小弟弟,為了怕姐姐們傷心,從來沒有在姐姐面前掉過眼淚。每次挨過打,當姐姐撫摸著他那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小臉蛋偷偷飲泣的時候,弟弟總是忍著疼痛安慰姐姐說:「姐姐不哭,我不疼,我不疼。」為了怕引起父親的注意,狠毒的繼母不敢再在弟弟身上留下明顯的傷痕竟然三天不給弟弟一口飯吃,弟弟終於餓得走不動了。那天晚上,玉英和姐姐桂英,妹妹桃英,偷偷地積了一點湯米,給弟弟送去,弟弟第一次趴在大姐姐的懷裡哭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他那瘦得不像樣的小臉上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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