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宮博物院藏《清明上河圖》是贗品?!

尋常的農家小院里,都是些豬圈雞舍,堆放農具蔬菜之類。而在這個院子的空地里,堆放的卻是密密麻麻的瓷器!確實是密密麻麻,一點不誇張。院裡頭這一片宮碗頂上擱著好些折腹碗,那一堆橄欖瓶旁挨著更多葫蘆瓶,一摞一摞的青花高足盤堆得跟飯店裡的洗碗槽似的,搖搖欲墜。牆角居然還放著兩尊四靈塔式蓋罐。月光下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分外耀眼。這副陣容,足以讓台北和北京的故宮博物院蒙羞。

「這……這瓷器是成精了吧?」鍾愛華結結巴巴地問道。

「咱們再接著找找。」

我們走到鄰院,景象也差不多,仍是滿坑滿谷的瓷器。而且這些瓷器上頭灰濛濛的,罩著一層土。在瓷器堆旁邊,還有一個用塑料布和木杆紮起來的簡易工棚,裡頭擱著幾件鐵鍋、鐵棒、小錘、幾張銼紙和一個盛著半桶乾涸泥漿的塑料大桶。最好笑的是,有三個人物青花大罐——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麼人物——擺在工棚里,上頭放著一片木板,板上隨意擱著幾件臟衣服和幾個硬饅頭,這是把它當桌凳用了。

「這都是幹嗎用的?」鍾愛華已經眼花繚亂。

「鐵鍋用來燒酸,鐵棒和銼紙用來磨邊,小錘可以造出缺損效果,那個塑料大桶是用來上泥的。一件瓷器從窯里出來,先要咬酸,然後磨舊,必要時還得故意缺上一角,造成殘缺效果。都弄好了,抹上泥土,扔到墓土裡去養著,基本上就能糊弄住大部分人了。所以他們對墓土的需求量很大,需要一車一車地往這裡運。」

鍾愛華張大了嘴,簡直不敢相信。在他的想像里,造假作坊要麼是擺滿先進科學儀器的實驗室,要麼是古香古色傳承千年的幽深之地,可實在沒想到會是一間極普通的農家大院,用的還是極粗糙的工具和手法。

「那些市面上流傳的瓷器,就是這麼作假的?」

「做舊。」我糾正他的用詞。

「他們就這麼明目張胆地把假貨放在院子里曬?就沒人管?」

「人家這可不叫造假,這叫仿古工藝品。」我半是諷刺地說,「國家可沒規定不許燒瓷器,也沒規定不許把瓷器往舊了處理。」

「可是,賣給別人不就是違法了嗎?」

「你可以把這裡理解成一個假貨批發市場。來這裡買貨的,都和大眼賊一樣,不是自用,而是買回去騙人的。村子和他們之間,是正常的仿古工藝品交易,至於人家買回去幹嗎,就跟村子沒關係了。你讓警察拿什麼罪名去抓?」

「好卑鄙啊!」

鍾愛華嘟噥了一句,摘下相機,嘁哩喀喳開始拍起來。我任由他自己忙活著,雙手插在褲兜里,望著村子裡那一片黑壓壓的黑瓦屋脊,陷入沉思。

這一片人家的院子,恐怕都和我們眼前的情景差不多。鍾愛華或許會震驚,我卻對這個情況早有心理準備。造假行業可不是最近才有的,這些村子造假的歷史少說都有百年,而且都是家族傳承,各有擅長的專業。當年鄭國渠的鄭各村,就是專司青銅器造假。這個村子,應該是專門從事瓷器造假的,而且不是一家一戶,是全村參與。

那兩個院子里扔著的瓷器,我目測估計得有幾百件,再算上其他院落里的晾曬,數量可謂驚人。個人的小窯沒這麼大的生產能力,所以在這個村子裡一定隱藏著一個規模不小的大作坊,擁有磨料、制坯、施釉、窯燒一整套環節的生產線,甚至可能都不是手工作坊,而是實現了半機械化。

好傢夥,這可是一條大魚呀。我摸摸下巴,心裡充滿喜悅。

這裡生產規模如此之大,應該是老朝奉重要的基地之一。規模越大,就越不易掩蓋,越容易露出破綻。我要從中找出老朝奉的蛛絲馬跡,自然也就更容易。

「鍾愛華!」

「許老師,什麼事?」

「省著點膠捲,咱們去找找造假作坊的廠房。」

鍾愛華一聽,大為興奮,連聲問怎麼找。我用力跺了一下腳,腳下路面被跺起了一團土塵:「這兒有路標。」

鍾愛華低頭一看,在月光下這路面顯得有些異樣,但哪裡奇怪一時又說不出來。我蹲下去,用指頭沾了點口水,在地面一抹,再送到眼前細細觀看。這裡的道路都是黃土路,一下雨就會變成泥漿,再被自行車或拖拉機那麼一軋,就會變得坑坑窪窪。車轍附近的黃泥里,夾雜著一些細白的土壤顆粒,兩者顏色分明,有點像是黃醬里摻了一勺白糖。

我把鍾愛華叫過來,給他看我的發現。我有意培養一下他,便沒有直接說出答案,而是問他。鍾愛華打開閃光燈的長閃,屏息寧氣看了半天,看得鼻尖上都閃過一滴汗水。

「這種黃白相間的泥土特徵只在路上的車轍印附近才有,而且多分布在表層,你能想到什麼?」我問。

「嗯……這應該是運輸時灑落的粉末。」

「對,而且這附近院子里都是瓷器,那麼這些白色粉末說明什麼?」

鍾愛華想了半天,驚呼一聲:「原來他們除了造假,還販毒?!」

「……」

我恨不得拍他腦袋一下,這孩子都在想些什麼啊?我耐著性子解釋道:「古董界有句話,叫作假不離真。造假的地點,一般都不會離真貨的產地太遠。這是為了保證土質和自然環境相仿,最大限度模擬真實。這個村子既然造瓷器,說明一定是緊鄰一處著名古窯,這樣才能保證品質一樣。燒瓷器的第一步,就是把瓷土研磨澄清,篩成瓷粉,然後再捏成泥坯。這一個環節會產生大量粉塵,飄得到處都是。所以當作坊把需要做舊的瓷器運來這裡,一路上不可避免地會有瓷粉末拋灑出來。」

「也就是說,咱們循著這個痕迹,就能找到他們的加工地點?」

「沒錯。」我順著這條小路朝村子深處望去。今晚月色足夠亮,只要觀察足夠仔細,就能分辨出一路上潑灑的瓷粉痕迹,順藤摸瓜。

「等我們找到工坊的位置,就立刻離開,免得出危險。」我提前跟鍾愛華叮囑了一聲。他雖然愣頭愣腦,但不傻,對我的決定沒有疑義。

我們倆循著瓷粉指示的道路在村裡的巷子轉來轉去,有時候為了分辨痕迹,甚至要趴在地上前進。在慘白的月色照耀之下,兩個人在狹窄幽深的古村巷道里如此鑽行,這一番景象詭異之極。

我越深入查找下去,心中的驚異和喜悅就越大。一般的村子,往往是幾個家族各自為政,自家有自家的窯、自家的絕活。而現在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村子是集中生產、統一管理——這說明整個村子都被某種勢力強力地統一起來,統購統銷,效率更高。能有這種統治力的,毫無疑問,除了五脈也只有老朝奉能做到。

我不指望在這裡能找到老朝奉,但這麼大的一片產業,他再小心,也一定會留下痕迹。進入作坊,就意味著我距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我們在村子裡摸索了很久,中間有好幾次跟丟了白粉痕迹。大約到了凌晨兩點多的時候,我們終於鎖定了作坊的位置。

作坊位於村子東頭一條小河溝的延長線上,遠遠看去是一片麥子地,走近才發現是一片窪地,窪地狀呈梭形,東邊逐漸收緊變窄,地勢抬升,一直到與地面平齊,恰好與村子一角相接。在窪地上的建築群自成格局。最遠端是個靠山的采土廠,估計燒瓷的土都是從這裡挖取,還有一個方形的澄清池,這更堅定了我認為這靠近某個著名瓷窯的看法。緊靠著采土廠的是十幾間平頂長屋,錯落有致,彼此間隔不遠,圍出數個院落,院落里是許多黑乎乎的機械和料堆。再過來則是十來個饅頭窯,說是饅頭,其實那圓頂和磚圍砌得更像墳堆,只不過後頭多了個煙囪,這會兒還在咕嘟咕嘟冒著煙。

我看到瓷窯旁邊的屋子裡亮燈,估計是有人值守。再往外,就是幾間大庫房和一個停車場,還有各種石料釉料堆放的露天倉庫,甚至還有個籃球場。這一片區域看似與村子融為一體,實則涇渭分明,裡面各種功能性建築一應俱全,井然有序,和一個小型工廠差不多了。

在這片區域最靠近村子的地方,有一棟二層小樓,樣式還挺新,門口掛著個牌子,上面寫著「順州汝窯研究所」。我一看這牌子,心中頓時一片瞭然。

原來這裡是順州啊,難怪了。

我一直懷疑這裡掛靠著一個著名瓷器品種,現在看來,主要仿的居然是汝瓷!

我聽玄字門葯家的人說過,對於瓷器技術,國家一直有專門的政策扶植。建國以後,在各地名窯遺址附近都成立了研究所,專攻老瓷重現的科目。汝瓷位列五大瓷之魁,傳世極為貴重,素有「縱有家財萬貫、不如汝瓷一片」的說法,所以是重點攻關目標。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五八年汝州的汝瓷一廠就成功燒出一批仿古汝瓷,八三年甚至已經可以燒出天藍釉,與宋瓷不相上下。隨著開放搞活,這些技術流到民間,成了贗品的技術助力。

順州就在汝州旁邊,兩地土質相仿,這裡出的瓷器,往往也被刻意稱為汝瓷。這個村子,應該就是順州下轄的某一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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