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亂局(下)

藍龍在水中的動作看起來宛如某種藝術表演,它巨大的身軀掠過海水,卻連水波都不會驚動,是那樣地優雅、流暢、自然……總之,此時無論怎麼在這種生物身上使用這類辭彙,都絕不過分。

不過,正快速滑過海底斜坡,不斷向著深海下潛的藍龍心裡,卻絕對不像它的外表那樣瀟洒自如。

伊達·法蘭是什麼人物,藍龍一點也不知道,其實它也絲毫不感興趣。可是現在,它卻不得不到茫茫深海中去找這個人類,並且毫髮無損地將對方帶回來。

在深海中辦事對藍龍來說倒是沒有絲毫的難度,身為藍龍,它繼承了它這個色調的飛龍天生對水的親近和駕馭能力。別說是從海裡帶一個人類上來,就算是讓它從海里搬一座山上來,它也未必做不到。

可是問題在於,那個人類在哪裡?更重要的是,他還活著嗎?

藍龍就算不是出於對哥哥的懼怕,也不會在尋找伊達·法蘭這件事上偷工減料,就算不考慮龍族一諾千金的處事性格,單憑伊達·法蘭是哥哥要找的人,這就足夠藍龍全力以赴了。

不管紅龍怎麼欺負它,藍龍從來不討厭自己的哥哥,它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哥哥很多,當年母親選擇帶著自己逃走,扔下了哥哥,這就是藍龍一輩子都還不起的債——即使那個時候它還沒有出殼。自己可以在母親的庇護下在龍島平安長大,而哥哥卻被人類掠走,過著悲慘的生活(藍龍不知道紅龍是怎麼長大的,可是這不妨礙它對此進行一切合理和不合理的想像)。

自己侵佔了哥哥的成長空間,要是沒有自己,哥哥就不會變得像今天這樣偏激暴躁。

忽略了家族中強大的性格遺傳後,善良的藍龍把紅龍所有不怎樣的性格都歸咎在自己身上,於是覺得自己要為哥哥的性格負責。

所以藍龍很願意為紅龍做任何事,特別是紅龍知道它遇上危險,甚至放棄救助朋友伊達·法蘭而先跑去救它的行為,讓藍龍體會到了哥哥心目中也不是沒有自己這個弟弟。這種體會讓藍龍的心裡暖烘烘的,它當然也要做到哥哥要自己做的事,來表達自己對哥哥的感情。

伊達·法蘭,一個紅髮的人類少年魔法師。雖然資料很少,但藍龍也不擔心認錯,要是海底深處真的出現兩個紅髮的人類魔法師,年紀還都不大,才真是巧合得見鬼了。

問題是該怎麼找到他?他會在哪兒?人魚的手裡還是其他地方?就算死了,自己總得把屍體帶回去吧?要是被什麼海獸吃了呢?自己帶那個海獸的屍體回去行不行?

藍龍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一路向著海底而去。

相對平緩的海底忽然大幅度傾斜,變成了幾乎是垂直上下的深淵。

藍龍毫不猶豫地向著深淵深處潛去。它知道在這道深淵下面就是一片深海平原,那裡有人魚族的聚居區。伊達·法蘭不好找沒關係,抓幾個人魚來問問就行了。身為無界之海的主人,要是連一個人類的下落都找不到,還有什麼用!

藍龍骨子裡還是有著龍族的驕傲自大,因為紅龍沒說,它也就壓根就沒去想過伊達·法蘭是因為什麼而落入深海。在它看來,只要它找上了人魚,人魚就必須為它服務,沒有拒絕這個選項。

這麼想著的藍龍,在四邊茫茫的深淵中游弋著,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說話聲。

在這陽光照不進來,而且也沒有任何生物的深淵半空里,即使是龍族的視線也看不遠,但是敏銳的聽覺還是讓藍龍很輕鬆地聽到了那些對話。

說話的生物是人魚不會錯,一共有五到六個人魚,正在藍龍不遠的前方邊游邊說。

「……也不好對付啊……」

「是啊,他自己就能控制六頭劍海龍,不是三頭,是六頭!」

「再說蛟人的性子也都很倔強,一旦打起來,絕對不死不罷休,跟他硬來太不划算了。既然是他們蛟人自己要僱用我們除掉同胞,至少讓他們自己先一次動手,消耗一下他的體力吧!」

「白痴,蛟人要是自己能動手何必雇我們!」

「反正我們不能第一個衝上去,我看要不就引著神殿的人先動手消耗他的體力。」

……

似乎是一群人魚在謀劃對付某個蛟人,這跟藍龍沒關係,它左耳進、右耳出地聽了一下,便快速朝人魚們游去。

青鯊正在和手下們策劃著對付雷克斯的方法,忽然目視前方凝固不動,他的手下們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跟他一樣凝固在那裡。

一頭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正前方,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無界之海的居民都對飛龍這種生物又畏懼又厭惡。強大、蠻橫、任性、殘暴,種種標籤都貼在一起,才能夠塑造出這種生物的惡劣之萬一。

在大陸上,即使得罪一頭龍,甚至屠龍都還不要緊,因為那裡的飛龍數量稀少,再強大的龍也架不住人多。可是這裡是無界之海,龍島的所在地,往往得罪了一頭龍,就等於把它的親屬朋友全得罪了——更該死的是,因為飛龍的壽命和繁育問題,幾乎所有的龍彼此之間都能扯上親戚關係。你得罪了其中一頭,它回去表露對得罪了它那個種族的氣憤,於是隔三差五來頭龍下海騷擾一下,持續個對飛龍來說無關緊要的幾十年,就足夠無界之海的任何一個種族崩潰了。

所以在這裡,誰都不想遇到飛龍,一旦遇到了,都儘可能保持不主動交流,不主動行動的態度。

「過來!」藍龍朝一看就是頭目的青鯊勾勾指頭。

青鯊乖乖地游過去,低頭等著飛龍訓話。

「我在找一個人類魔法師,紅髮的,很年輕,你知道他的下落嗎?」

藍龍的話令青鯊大驚:它竟然在找伊達·法蘭!

青鯊儘力低著頭,生怕被藍龍看出自己表情的變化。伊達·法蘭和這頭龍有什麼關係?是友是敵?心裡雖然波瀾翻滾,可是嘴裡還是要儘快回答:「不,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類。應該說,我從來沒在海底見過人類。」

「是嗎?」藍龍不悅地說。

青鯊心中大悸,生怕接下來自己會面對:既然不知道還有什麼用!然後一口龍息噴下來的結局。

可是藍龍比他想像中溫和,見不能從他這裡得到答案,很快就轉向其他人魚。

人魚們一起搖頭。

要是藍龍按照龍族的慣例暴力威脅,為了保護青鯊,必然有人魚會提供答案,可是它的脾氣看起來很好,人魚們自然大膽對它撒謊。

這個教訓告訴我們,約定俗成的事還是不要隨便破壞得好。

當然,此時藍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使得自己受到欺騙,正在失望地繼續游向深海。

在它背後,人魚們交換著驚異的眼神。

那頭龍在找伊達·法蘭……

水色女伯爵等待著夜找上伊達的消息傳來,但是先等到的,卻是另一個更加令她吃驚的消息。

「你說什麼?!」女伯爵失態地站了起來,盯著那個傳遞消息的人魚大聲喝問。

那個帶來了令人吃驚消息的人魚,早就預料到人魚貴族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所以馬上就說:「是神子,他直接向陛下下達了命令。」「命令」這兩個字咬得很重,確實在這裡,這兩個字的分量很重、很重,重得能在整個人魚族掀起海嘯。

神子直接……命令人魚王……

水色頹然地坐了下去,半晌才問:「神官長和長老們是什麼意思?他們為什麼不阻止?」

那個人魚搖搖頭,他只是個傳遞消息的信使,更深層的內幕不是他能知道的。

神是至高無上的,這點任何一個人魚都明白,可是統治這個國家的不是神,而是人魚王族。神權賦予神廟、神殿極大的權力,可是王國的統治者只能有一個。

千萬年來,神權和王權之間的明爭暗鬥從來沒有停過。名義上,人魚王是神通過神殿任命的,是神虔誠的信徒,可是事實上,王族決定了繼承人之後,神殿怎麼敢不任命?他們並沒有那樣的權力和膽量。

名義上,神子是人魚族地位最高的人,他有權力用神的名義命令任何一個人魚。可是實際上,神子不能命令人魚王,他不是沒有資格,而是沒有權利,這是每個人魚貴族都明白的道理。

神子終究還是王國的一員,他只是個偶像,是個象徵,可是他並沒有權力。他能夠調動的,也就是幾百名護衛以及通過神殿支配部分神殿軍隊。他可以提出要求和建議,但是對人魚王下命令簡直就是開玩笑。

那孩子居然命令人魚王立刻覲見,並且當面要求立刻發兵圍捕伊達·法蘭。

水色知道,在神殿里、在無數的神官面前,人魚王不可能拒絕這個命令,不過接受命令之後……

想到人魚王的稟性,水色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神子不會明白這道命令的後果,他只想著伊達·法蘭的事,可是水色明白,太明白了……

那個男人,為了他的權力,不論是誰擋在身前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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