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子·命運之子

比起水色女伯爵或其他人魚的住處,神子雖然身分高貴,住處卻很清寒簡樸。建築物佔地雖廣,但外表看起來與平民住所無異,裡面雖然也有些華麗貴重的陳設,但那些都是各地貴族獻給神子的禮物,神子自己從來不曾把玩欣賞過,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他對什麼東西感興趣。

通過重重護衛,來到神子所在的房間,神子如同往常端坐在他的座位上,那個位置是那樣與眾不同,即使皇帝到來,他也不需起身相迎,更何況大多數時候神子要面對的只是那些從各地前來拜謁的人魚貴族。

一般來說,人魚貴族們都是匆匆拜見、匆匆離去,神子在他的位子上閉目養神,看都不會看他們一眼。要是誰能夠得到神子的一個眼神、一句話,那就足夠他在未來很長一段日子裡自覺與眾不同,受到了神的眷顧。

「參見神子。」水色女伯爵很恭敬地行禮,一點也沒有顯露出自己是這個高高在上坐著的人之母的樣子。

神子照例沒有睜開眼睛,似乎下面行禮的這個女性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按照規矩,貴族向神子行禮後,要是神子沒有做出反應,人魚貴族不能繼續在他面前停留,而是應該在旁邊侍者的引導下立刻離去。

但是水色沒有離開,旁邊的侍者也不敢上前來催促。

不管怎麼說,水色女伯爵都是神子的親生母親,神子在七歲之前,也是由女伯爵親自撫養長大,相對於其他人魚來說,她在神子面前有與眾不同的權利。

「神子,我有話對你說。」女伯爵的態度還是很恭敬,但是語調中卻多了股不容拒絕的意味。

神子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女性,平靜地說:「講。」

外表看起來如同十一、二歲少年的神子,樣貌與女伯爵十分相似,同樣是海藍色長發,艷紅色魚尾,只不過女伯爵那種嫵媚的美在他身上變成了一種聖潔和冰冷。此時,即使對著眼前那張與自己如此相似的容顏,神子的眼中依舊是一片冰冷,沒有任何情感或情緒。

「我想要那個人偶。伊達·法蘭是你的,但我要那個人偶!」水色宣布。

神子一點都沒有因為這個無禮的要求表示不悅,依舊用那種平緩無波的聲調說:「不行。」

「為什麼?你的目標是伊達·法蘭,我和你的目標並沒有衝突!」

敢於當面質問神子的人魚,整個海底也只有水色女伯爵,要是別的人魚這樣無禮,神子的護衛們早就上前制止,並且施加懲罰了。可是母親質問兒子,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使是神子,也不能違背最起碼的道德,懲罰自己的母親。因此,侍者和護衛們只能盡量低下頭,裝作沒有看見這一切。

「為了人魚種族,必須剷除伊達·法蘭。」神子回答。

「我對伊達·法蘭沒有興趣,我要的是那個人偶!」女伯爵的語調漸漸提高。

神子的語調卻沒有改變,絲毫不帶情緒地說:「那是伊達·法蘭的契約物,不能獨立於伊達·法蘭之外。」

「即使我請求你也不行嗎?現在我請求你,把她給我行嗎?」女伯爵踏上幾步,在距離神子很近的地方放柔了聲音問。

神子並沒有因為對方態度的轉變而動搖,依舊堅持著:「不行,必須除掉伊達·法蘭。」

「我沒有要求你放過伊達·法蘭,我會幫你追捕他,把那個人偶給我作為獎勵好嗎?」女伯爵又靠近一些,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神子。她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對方,此時此刻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對方的頭髮。

「啪」,神子毫不猶豫地撇開她的手,冰冷地斥責道:「人魚,你的行為是在褻瀆神子!立刻退下!」

女伯爵愣了一下,馬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你允諾把那個人偶給我,我馬上就走!你以為我多想看到你嗎!」

「不行!你的行為威脅到人魚族。」神子伸出一隻手指著女伯爵,語調依舊沒有波動,但是卻多了一種森然的意味,「我命令你放棄這個打算!」

「你命令我放棄……呵呵……」女伯爵壓抑著聲音笑了起來,「我因為你而放棄的東西還不夠多嗎?你現在竟然命令我放棄……呵呵呵呵……你命令我放棄……」她也沒有向神子行禮告辭,就笑著轉身走了出去。

在她身後,神子還是冷冷地看著她離去,那雙美麗的眼睛沒有流露一點感情。

高大寬闊的海草在海水中毫無障礙地伸展著,最矮的也有數人高,大多有幾十公尺甚至幾百公尺長。柔軟的葉面時而緊貼海底,宛若海底鋪蓋的一層厚厚墨綠色地毯,時而又伸向海面,高高的,如同森林一樣立著,只不過這森林沒有枝杈,如同緞帶一樣柔婉地被無時無刻不在運動的海流衝擊,不斷搖擺著。

但這些看起來那麼柔和的海底植物,卻有無比的韌性,它們不易被折斷,海水的衝擊對它們來說只是生存環境的一部分。偶爾漂過的一些斷葉,也是被海底生物咬斷的。

亂蓬蓬糾纏著的草葉中,隱藏著大量的海底生物,魚蝦、貝類等等,這些海草是它們主要的食物來源。這些海洋動物有些是食草的,另外一些是靠吃這些食草動物來維持生命。奇形怪狀的巨大食肉魚類,或其他海底生物身影不時在這片海草森林中隱現著。這樣的海草森林就好像陸地上的森林,孕育著各式各樣的生物,造就了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兩條人影驀地從海草深處翻滾出來,把大量魚類驚得四散奔逃。

這兩個人正各持長劍相互劈擊著,動作同樣地敏捷有力,甚至連劍術都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的長髮在海水中漂蕩,如同有意識般不斷伸展,不時就會向對方糾纏戳刺過去。同種族的對手自然可以用頭髮防禦還擊,可是要是其他種族在海中遇到這種章魚觸鬚般的頭髮攻擊,必然難以應付。

兩條人影纏鬥良久,把周圍的海草森林弄得一片狼藉,無數被他們斬斷的海草四散漂浮,糾結纏繞,使得他們的動作也越來越受影響。漸漸地,雙方都放棄了那種不斷移動的打法,開始面對面劈砍近戰起來。

一連串的劈擊聲在海水中響起,終於,隨著錚地一聲長響,這場戰鬥有了結果。其中一人手中的劍承受不住這樣連續不斷的撞擊,居然攔腰折斷。他的對手搶上半步,手中的長劍指在他的咽喉上。

兩人相視無語,一時間誰都沒有更進一步。

雷克斯自己也沒想到,相隔了十幾年的戰鬥會用這種方式終結。他手中的武器,是艾亞從海盜們多年的積蓄收藏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因為這麼多年來他很少在海中戰鬥,他那柄鋒利的寶劍並沒有受到海水的侵蝕。而生活在海中的種族,不管多麼愛惜武器,仍會受到海水常年不斷的侵蝕。不管他們多麼需要好的武器,陸地上的種族仍然會把封鎖武器的運輸當作制約他們的一大法寶。

雷克斯的勝利,是勝在兵器上。

從小爭鬥到大,向來難分勝敗的對手,現在分出勝負的原因竟是這麼微小,而雷克斯之所以被迫離鄉背井,不得不到海面上生活,卻恰恰是眼前這個對手乾的好事。

就是因為他當年的作為,所以雷克斯現在才能把劍抵在他的咽喉上。

這算不算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雷克斯知道,只要現在把手臂往前輕輕一送,半生的恩怨糾纏便可以就此煙消雲散,那些過往的是是非非就此做個了斷,對自己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如果是十幾年前還沒有遇到艾亞之前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刺出這一劍。可是現在不行,他到這裡來的目的不是來了斷恩怨,而是另有圖謀。

短短一瞬間,他已經打定了主意。

面對這個人的時候,竟然能夠這樣的平靜,連他自己都驚訝不已。連自己都想不到,對方的生命操控在自己手上的時候,竟會做出現在這樣的抉擇。

雷克斯心裡的念頭,那個被他用劍指著的人自然不會知道。對方自忖要是雷克斯和他易地而處,他一定毫不遲疑地痛下殺手;他找不到雷克斯可能會放過他的理由。

他有些不甘、有些驚恐,怨毒憎恨的目光死死盯著雷克斯,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即使殺了我,你這個廢物也休想得到承認!從出生那天開始,你就註定只是一個沒用的廢物!」

雷克斯平靜地看著對方,這個稱呼曾帶給他無數的傷害和屈辱,可是現在聽在耳中,卻是如此波瀾不驚。

雷克斯這個人是不是廢物,已經不需蛟人族的任何人論斷了。能夠評價雷克斯、給他下定義的人在其他地方。只要她不覺得雷克斯是廢物,她需要他,那就夠了。雷克斯為了擺脫「廢物」這兩個字,願意為蛟人族付出一切的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不在乎了自然就不構成傷害,以前的他不懂得這個道理,可是現在他已經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雷克斯的手臂微微一動,這一瞬間忽然有人大喊一聲:「千萬不要!雷克斯,你不能那麼做!」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快速游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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