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亂象

困住魔寵的魔法陣一直在持續運轉著。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那隻本來桀驁不馴的毒鱗鷹已經委頓下來,不論多麼厲害的魔獸,在半個月不吃不喝,並且有魔法陣在不停吸收著它的魔力的情況下,都無法堅持住的。毒鱗鷹在幾天前就放棄了突破魔法陣的嘗試,很頹然地蜷縮著身體坐在魔法陣中,原本幽光閃爍的鱗甲看起來都暗淡了很多。

旁邊魔法陣中的魔獸,似乎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和它作出強烈的對比而出現的,現在也不例外。

那隻咕嚕咕嚕在這段時間中明顯胖了兩圈,顯得更加圓滾滾起來。法蘭子爵已經成功地驗證了咕嚕咕嚕這種魔獸的食譜和書上寫的一樣,包含了肉類、蔬菜、麵食、甜品……總之就是什麼都吃,而且皇宮御廚的手藝也顯然很合它的胃口。於是眼前咕嚕咕嚕的樣子,當然就是子爵咕嚕咕嚕食性實驗的後遺症了。

現在,吃飽喝足了的咕嚕咕嚕正精力充沛地在魔法陣中「滾來滾去」,那個魔法陣裡面放滿了各色玩具,那都是伊達送給它解悶的。

忽然,正在和一個毛絨玩具玩摔跤的咕嚕咕嚕跳了起來,衝到了魔法陣的邊緣,那是它能夠行動範圍的最邊緣了。它眼巴巴地看著外面的走廊,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興奮。

「毫無疑問,現在只要把魔法陣撤除,它一定一頭扎到法蘭子爵的懷裡,趕都趕不走。」一個宮廷魔法師看著咕嚕咕嚕對自己的同僚說。

「那倒是,不過這樣的魔寵實在配不上子爵大人的身份。」大魔法師階位的宮廷魔法師皺著眉頭說。要是伊達開始學習魔法,那麼最適合做伊達老師的人就是他,其實私下裡埃文莉長公主已經和他提起過這件事了,現在開始為自己的學生打算也沒有什麼不對。

說話間伊達已經跟著艾迪皇子一起出現在了大家面前,咕嚕咕嚕立刻「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用力蹦跳著吸引伊達的注意力。伊達象徵性地陪著艾迪在毒鱗鷹前面站了片刻,就馬上跑到咕嚕咕嚕那裡去了。

男孩抱著膝坐在魔法陣前自言自語,咕嚕咕嚕則用它那極富特色的咕嚕聲回應著,就好像他們之間可以進行交流一樣。

「母親還是很生氣,不允許父親接我們回去……」伊達輕聲說,「其實我很想回去看看那個妹妹的,所以我偷偷給父親寫了信,請他親自來接我們。」

「咕嚕咕嚕……」

「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妹妹,雖然和我同父異母,可是至少我已經有一個妹妹了不是嗎?你答應過會跟她玩對嗎?她是我的妹妹,註定了不會有很多的玩伴的……而且我想,接下來我的時間可能會被各種學習安排得滿滿的,也沒有辦法總是陪伴她……」

「咕嚕咕嚕……」

大魔法師一直在看著他們。

有的時候,伊達·法蘭不太像在複雜的宮廷環境中長大的孩子,他總是很坦誠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然後安靜地站在別人的身後,法蘭家族的彪悍和高傲似乎並沒有遺傳到他身上。可是有的時候,他又比任何人都把事情看得透徹,一個七歲的孩子,似乎已經完全明白他自己的人生要怎們度過,並且一如既往沉靜地接受著。

「……是啊,我們是朋友,你是我第一個朋友……」伊達把手伸進了魔法陣中,去撫摸咕嚕咕嚕。沒有人去阻止他這種本來該禁止的行為,因為魔法陣中的咕嚕咕嚕正迫不及待地把頭靠在他的手上磨蹭著。

另一邊的魔寵和它未來的主人之間,就沒有那麼好的氣氛了。

艾迪用凌然的目光看著毒鱗鷹,平時總是用惡毒的目光和他對視的毒鱗鷹今天沒有任何反應,一直蜷縮在那裡,埋著頭。

「雖然是偽裝,可是它確實已經衰弱了不少。」艾迪對身邊的宮廷魔法師說,「還需要多久?」

「大概十天,不,七天,最少也要三天!」宮廷魔法師在皇長子的目光逼迫下,不得不一再地把時間縮短。其實他們恨不能拖到這個魔法陣完全失去作用之時再為艾迪皇子締結魔寵契約,可是顯然皇子殿下沒有那樣的耐心。

「三天,我再等三天!伊達,該走了,歷史課的老師已經在等著我們了。」

「是的。」伊達拍拍咕嚕咕嚕的頭,站起來跟著艾迪走了。

只要有艾迪的地方,伊達就好像是他的跟班一樣,一切行動都得聽從艾迪的支配。

這就是未來的皇帝與法蘭的相處模式嗎?

法蘭大公是皇帝最重要的臣子,歷史證明,不論是過於跋扈還是過於聽從皇帝命令的法蘭大公的出現,對這個國家都不是什麼好的事情。

不過未來的法蘭大公,他對於艾迪皇子的強勢表現出來的,究竟是服從,還是一種試探呢?雖然那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可是在旁觀者眼中卻會出現:「我會接受你的一切,直到你自己明白底線在哪裡,你所能夠找到的底線就是未來我對你忠誠的底線」這樣一種感受。

為什麼就連自己這個旁觀者都能感受到的東西,艾迪皇子那麼聰明的人卻毫無察覺呢?

像伊達·法蘭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毫無因由地,僅僅因為你的身份就百分之百地獻出忠誠?

大魔法師一直看著伊達和艾迪皇子,自從決定了要做伊達的老師之後,他就在默默地觀察伊達·法蘭,慢慢發現了這個原本在兩個皇子的映襯下一點也不起眼的男孩,身上竟然有種獨特的光芒。

也許離開宮廷到法蘭公國去做這個孩子的老師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畢竟這個孩子……他也是皇位繼承人之一,他的身上也留著蘭姆歷代先皇們的血脈。

蘭帕德看著伊達的背影,心情難以抑止的煩躁。

在目前這種狀態下,原本想要看著事件自己進展的蘭帕德越來越難以忍耐,他渴望著發生什麼事情,好把那個伊達·法蘭推入深淵,或者得到某個可以在未來的某天毀掉伊達·法蘭的「真相」。可是偏偏伊達·法蘭的日子就在他的眼前有條不紊地展開著,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年幼的子爵被宮廷里的人簇擁和重視著,蘭帕德的內心備感煎熬。

為什麼他就可以作為天之驕子一樣地被關愛和重視,而自己在這個年齡的時候,卻是一個連最下層的僕人都可以任意支使的小雜役?

難怪時光之島的經歷被視為可怕回憶,雖然這樣的狀態不會受到傷害,不會被疾病、衰老甚至死亡所侵擾,可是在這樣的狀態下,不能交流、不能被人看見或者聽見、不能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如此下去,慢慢地就會連自己都懷疑自己的存在吧?慢慢地就會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死亡,存在在這裡的僅僅是一抹在消失中的幽靈而已。

蘭帕德不知道以前那些進入時光之島的人最後都怎麼樣了,不過現在的他有種猜測,是不是他們都因為難以抑止的那種自己早已經死亡消失了的感覺,而真的任由自己永遠消失在時光之中了。

蘭帕德不想落到那種地步,他不想自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遙遠的過去。

至少不能眼看著伊達·法蘭在過著幸福的日子,而自己卻悲慘地消失。

就算要消失也要在毀了那個人之後。

伊達·法蘭,我不會讓你這樣得意地生活的,我一定要把你拉到地獄中去,即使我自己也掉落下去也不要緊。

如果這個時候,蘭帕德能理智地思考一下的話,或許還能夠及時地發現他自己現在已經被偏激的思想完全控制了,他對於伊達的怨恨根本就毫無來由。不過出身於社會底層的蘭帕德,雖然表現出了對貴族子弟的不屑一顧,可是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十分羨慕那種生活的。而把他從掙扎著才能活下去的境地拉到現在,即使看到貴族子弟也可以鄙視他們的地位的就是他的才能、他的魔法天賦。因此蘭帕德十分重視他的魔法師地位,十分重視他那個最年輕的天才魔法師的稱號。

當伊達·法蘭出現,當這個比他更年輕的魔法師輕而易舉就把原來屬於他的光環奪走的時候,叫蘭帕德怎麼能夠不恨?當那個年輕的貴族魔法師一邊掠奪著原本屬於蘭帕德的東西,一邊還要虛偽地擺出一副「我不在乎這些」的姿態的時候,叫蘭帕德怎麼能夠不恨?

伊達跟在艾迪皇子的後面,已經走到了這座殿堂的門口,他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一雙多麼惡毒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等一下!」

出聲制止伊達腳步的,當然不是蘭帕德,而是魔法陣中的那隻魔獸毒鱗鷹。

很多人都知道高等級的魔獸是會說人類的語言的,它們之中有些甚至比人類還要聰明。可是親耳聽見魔獸說話,這還是在場所有人的第一次經歷。

「等一下……」毒鱗鷹在魔法陣中站了起來,與憔悴的面容相比依舊寒光閃爍的雙眼緊緊盯在伊達身上,「我知道你們想要我做你們的魔寵,我可以接受,但是有個條件,我要選擇那個男孩做我的主人!」他伸出利爪向伊達遙遙一指。

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艾迪皇子率先反應過來,厲聲說:「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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