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談之五 霧飛花

銀兒拉開了窗,見外面的濃霧依舊沒有散去,本來想開窗透透氣的她怕濕氣進來,又想把窗戶關上。

「銀兒,讓窗子開著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可是姑娘……」

「行了,我現在還怕什麼濕氣嗎?」病榻上的女子自嘲地說著。銀兒見她想撐起身體,忙過去扶著她半坐起來,把一個枕頭靠在她身後,又端過桌上的葯碗。

女子搖了搖頭,伸手把葯推開。

「姑娘,你一直不吃藥怎麼行?你看你的氣色,這麼不好,你要吃藥才能好起來啊。」銀兒說著眼眶一紅。她自幼父母雙亡,被狠心的叔叔賣進了勾欄院,要不是姑娘硬把自己要來做丫環,自己恐怕也早已過起了那種朝秦暮楚的賣笑生涯了。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姑娘而已,看到她病成這個樣子,銀兒心裡像刀割一樣難受。

女子拍拍銀兒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這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疾病不但沒有奪走她的美,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令人生憐的哀怨神情,她就是江南名妓,向以「才色雙絕」聞名的秦素秋。

銀兒為秦素秋拉拉被子,又忙著用溫水幫她擦擦臉,然後為她梳理起頭髮來。姑娘多美啊,而且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連那些達官貴人、王孫公子、恃才傲物的才子們見了姑娘也都客客氣氣,不像院里其他的姑娘經常要受客人打罵。銀兒對秦素秋充滿了崇拜,覺得自己長大後能像姑娘這樣就好了。

「姑娘,今天於大人又派人送來了燕窩,陳公子親自上門送來了兩支人蔘,劉員外……」銀兒不無得意地向秦素秋細數這些熟客們的關切。

秦素秋一點也沒有聽進去,這些對她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有那個王大人,還一心想著要把姑娘贖到他家去。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聽說還找了巡撫大人出面來逼媽媽答應呢!」銀兒對這個一心想把秦素秋買回去作侍妾的人十分反感,在她心目中,姑娘就算是皇帝也配得上,怎麼可能嫁給那種只會仗勢欺人,沒有半分真才實學的人。居然還說什麼「一千兩黃金,死活我都要秦素秋進我王家的門」,真是可惡之極。

「銀兒,外面的瘟疫怎麼樣了?」秦素秋忽然問。

今年這一帶真是多災多難,先是雨水過多,河流泛濫沖毀了田地,使得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接著瘟疫又開始蔓延,而且藥石無效,無數的人就那樣死去了。

「還是那樣,聽說一早又抬了一百多個人去化人場。姑娘心地太好了,總是牽掛著這件事。」銀兒知道秦素秋心腸好,總是把別人的事掛在心上,所以沒有說實話,其實外面一天死的人二百個都不止了。

「老天啊……」秦素秋似乎低語著祈禱了句什麼,然後說道,「銀兒,去請媽媽來。」

「是。」銀兒答應一聲出去了。

秦素秋取出了一塊玉佩,貼在胸口。

「這是我家傳的玉,據說是上古時的神器,能辟邪免災,延年益壽呢,我沒有別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塊石頭又怎麼樣。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天下聞……」秦素秋喃喃自語。她也許早該把這塊玉佩摔個粉碎,讓它和自己的命運一樣歸於塵土。可是,即使那麼做又會怎樣……她收緊了手,將玉佩貼在面頰上。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濃霧依舊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莖被霧掩住了,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像火一樣,連濃霧也蓋不住它們的顏色,遠遠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飛舞一樣,在茫茫的霧中飛舞旋轉著,迷茫著……

秦素秋感到一陣頭暈,用手帕掩著嘴,捂著胸口咳了起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手帕上留下了斑斑血跡。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銀兒和一名婦人已經走了進來。

「媽媽,坐。銀兒,給媽媽倒杯茶來。」秦素秋淡淡地招呼著。這個名義上是她「媽媽」的女人雖然沒有待她好,卻也沒有待她不好。她自幼請人教自己琴棋書畫,這雖然是出於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學到了不少東西。沒有這個「媽媽」,自己在三歲那年就在街頭凍餓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結局的話算不算一種幸運。秦素秋收回思緒,緩緩道:「媽媽,聽說王大人求了巡撫大人出面,要您點頭是不是。」

「哎喲,誰這麼多嘴跟你說這些,白惹你生氣不是!乖女兒,你只要好好躺著養病,外面的事娘去打理,聽話啊。」她口中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別的打算,秦素秋這一病好不好得了還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後後得罪了不少權貴,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來個什麼大人,自己這小小的院子還能承受幾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麼多錢,又有巡撫大人為他做媒,說到這個份兒誰也不能不動心了,有了這筆銀子,再買十幾個女孩子都不成問題。但秦素秋畢竟是她的搖錢樹,真要這麼推出去,又不由得有些心疼。

秦素秋嘴角掛著淡笑,聰明如她怎麼會不明白對方的盤算,不過她沒有什麼,轉開話題說:「媽媽,請您來想跟您商議件事。」

「你這孩子,咱娘倆還用這麼客氣嗎。說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給你去摘。」

「我想給銀兒贖身。」

「當!」銀兒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過神來。

「銀兒,把我的匣子拿來。」

銀兒捧著秦素秋的梳頭匣子遞過來,緊緊盯著秦素秋的臉,不明白姑娘要幹什麼。

秦素秋淡淡地笑著,打開梳妝匣取出了幾個金錠,又拿了一對玉鐲放在鴇兒面前,說:「媽媽也該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攢錢,有點銀子隨手也就散了,原本有的一點積蓄也都給了他……我只有這麼多,媽媽看夠不夠。這鐲子算銀兒孝順您的,您先收著,錢不夠我再想法子。」

鴇兒摸摸金子,又看看鐲子,老實說她不太甘心就這麼給銀兒自由,畢竟養了十幾年,一文錢也沒從她身上賺到就讓她走,這樣實在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擋著,看來想叫這個丫頭接客也難,萬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話要銀兒跟去做陪嫁丫頭,自己答應還是不答應?不如現在順水推舟……「你這孩子和媽也客氣,不過這也是咱們行當的規矩,不管多少,總得有這檔子事才行。」她一邊把金子和鐲子揣起來,一邊說,「回頭我就叫人把身契給姑娘送來。」

「媽媽,王大人的事您說得怎麼樣了?」秦素秋一邊命銀兒拿著鴇兒的字條自己去討身契,一邊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鴇兒尷尬地咧咧嘴,但這件事遲早也要秦素秋自己點頭,不如現在就開誠布公,所以她湊近秦素秋,小心地說:「素秋啊,娘是捨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咱們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好能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王大人富貴雙全,對你一片真心,他的正房夫人又遠在雲南,不失是一個好人選……唉,這樣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問。

「一千兩黃金——天價呢,他太闊氣了。」

「讓他出兩千兩黃金,你拿一半出來救濟災民,我就隨他去。」秦素秋毫無表情說。沒想到自己這個半死不活的身子在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兩黃金,真是可發一笑。

鴇兒忍不住叫起來:「兩千兩!女兒,這,這……」

「他不是說,就是我死了也要進王家的門嗎?看他舍不捨得。媽媽,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樂而不為。」秦素秋說得很明白了,她已經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鴇兒就是人財兩失,但兩千兩黃金是個什麼概念,王大人能捨得嗎?鴇兒離去時憂心忡忡,心中不停地盤算著怎麼和王大人討價還價。

秦素秋冷笑一聲,目送著腳步匆匆的鴇兒出門,然後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霧中,那些隱約的紅花還在飛舞,只是它們可以等到霧散,而自己生命中的濃霧卻不知道有沒有散開的那一天……

罷了……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應下了兩千兩的價錢。

銀兒為秦素秋這個決定急得直哭,她怎麼也想不通姑娘為什麼這麼做。秦素秋卻若無其事,每天除了督促著鴇兒用王大人先付過來的一千兩黃金賑災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詩篇畫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發人送去,其他的統統付之一炬。

「姑娘,那副畫是您三個月的心血呀,您真的燒它?」

「這本詩冊……姑娘,銀兒雖然不懂詩,也知道是您在這麼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細選出來,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面的,你不能毀了它呀。」

「姑娘,這副棋子是張大人千里迢迢從和田為您覓來的,您捨得把它送出去嗎?」

不顧銀兒的焦急,秦素秋執意地把自己平時視為生命的書籍、筆墨紙硯、琴棋笛簫全部分送給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寶、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來。

「銀兒,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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