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樣被無辜判處死刑者的悲慘的妻子一聽見判決就倒下了,彷彿受了致命的創傷。但是她一聲沒響;她心裡的聲音告訴她,在他痛苦的時候世上只有她能支持他,她絕不能增添他的痛苦。這個念頭讓她從打擊下迅速站了起來。
法官們要到外面去參加公眾遊行,下面的審判延期了。法庭里的人從幾道門迅速往外走。喧鬧和行動還沒有結束,露西便起立向丈夫伸出了雙臂,臉上只有摯愛和安慰,沒有別的。
「但願我能碰一碰他!但願我能擁抱他一次!啊,善良的公民們,希望你們能這樣深刻地同情我們!」
人們全上街看熱鬧去了,只剩下一個典獄官和昨晚來提犯人的四人中的兩個,還有一個是巴薩。巴薩對剩下的人說,,就讓她擁抱他吧,也不過一會兒工夫。」沒人說話,默認了。他們讓她穿過法庭座位來到一個高起的地方,囚犯在那兒可以從被告席彎過身子,來擁抱他的妻子。
「再見了,我靈魂中親愛的寶貝。我給我的愛人臨別的祝福,在厭倦的人們長眠的地方我們還會再見的。」
她的丈夫把她摟在胸前這樣說。
「我能受得住,親愛的查爾斯。我有上天的支持,不要因為我而痛苦。給我們的孩子一個臨別的祝福吧!」,
「我通過你祝福她。我通過你親吻她。我通過你向她告別。」
「我的丈夫。不!再呆一會兒!」他已在戀戀不捨地離開她。「我倆分手不會久的。我感到這事不久就會使我心碎而死,但只要我還能行,我便要履行我的職責,等到我離開女兒的時候上帝已經培養出了她的朋友,為了我上帝就曾這樣做過。」
她的父親已跟了上來。他幾乎要在兩人面前脆下,但是達爾內伸出一隻手拉住了他,叫道:
「不,不!你做過什麼?你做過什麼?為什麼要向我們跪下?我們現在才明白了你那時的鬥爭有多麼痛苦。我們現在才明白了在你懷疑、而且知道了我的家世時受了多大的折磨。現在我才明白了你為她的緣戰跟發自天性的憎惡作了多少年鬥爭,並且克服了它。,我們用整個的心、全部的愛和孝順感謝你。願上天保佑你!」
她父親的唯一回答是雙手插進滿頭白髮,絞著頭髮發出慘叫。
「不可能有別的結果的,」囚徒說。「目前的結局是各種因素造成的,是命定的。最初把我帶到你身邊的是我完成亡母遺願的永遠無法成功的努力。那樣的罪惡絕對產生不了善果,就其本質而言,那樣不幸的開頭是不可能產生什麼幸運的結尾的。不要難過,原諒我吧!上天保佑你!」
他被帶走了。他的妻子放了手,站在那兒望著他,雙手合十,像在祈禱,臉上卻泛出了光彩,甚至綻出一種安慰的微笑。在他從囚徒進出的門出去之後,她轉過身來,把頭靠在父親胸前,打算跟他說話,卻暈倒在他的腳下。
這時西德尼.卡爾頓走上前來扶起了她。他是從一個僻靜的角落出來的,一直就在那兒沒有離開過。當時只有她的父親和羅瑞先生跟她在一起。他的手臂攙起她時顫抖著,並扶住了她的頭。但他臉上卻有一種並非完全是憐憫的神氣,其中泛著驕傲的紅暈。
「我抱她上馬車去好不好?我不會覺得她沉的。」
他輕輕地抱起她,來到門外,溫柔地放進了一輛馬車。她的父親和他們的老朋友也上了車,卡爾頓坐在馬車夫旁邊。
他們來到了大門口——幾個小時前他還曾在這兒的黑暗中留連,想像過哪些粗糙的石頭是她親愛的腳踩過的——他又抱起她上了樓,進入了他們的房間,放到了床上。她的孩子和普洛絲小姐在她身邊哭了起來。
「別叫醒她,」他輕聲對普洛絲小組說,「這樣還好些。她不過是暈過去了,別催她恢複知覺吧!」。
「啊,卡爾頓,卡爾頓,親愛的卡爾頓,小露西哭著出來、叫著跳起來用兩臂熱烈地摟著他的脖子。「現在你來了,我想你會有辦法幫助媽媽和救出爸爸的!啊,你看看她吧,親愛的卡爾頓!在這麼多愛她的人中,你能眼睜睜看著她這樣么?」
他對孩子彎下身去,把她那嬌艷的面頰靠著自己的臉,然後輕輕放開了她,望著她昏迷的母親。
「在我離開之前,」他說,卻又躊躇了——「我可以親親她么?」
事後他們記得,在他彎下身子用雙唇碰著她的臉的時候,曾輕輕說了幾個字。當時離他最近的孩子曾告訴他們,她聽見他說的是「你所愛的生命」。這話在她自己做祖母之後也還講給孫子們聽。
卡爾頓來到隔壁房間,突然轉過身面對著跟在後面的羅瑞先生和她的父親,並對後者說:
「就是在昨天你也還很有影響,曼內特醫生,現在至少還可以試試你的影響。法官和當權的人對你都很友好,也很承認你的貢獻,是么?」
「跟查爾斯有關的事他們從不曾隱瞞過我,我曾得到過很堅決的保證一定能救他,而且也救出了他,」他沉痛而緩慢地回答。
「再試試吧。從現在到明天下午時間已經不多,但不妨一試。」
「我打算試一試,我是片刻也不會停止的。」
「那就好。我見過具有停你這樣活動能力的人做出過了不起的大事——儘管,」他笑了笑,嘆了口氣說,「儘管還沒有做出過這麼了不起的大事。不過,試試吧!生命使用不當就沒有價值,使用到這個問題上倒是很有價值的。即使不行,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我馬上去找檢察長和庭長,」曼內特醫生說,「還要去找別的人。他們的姓名還是不說的好。我還要寫信——且慢!街上在搞慶祝會,天黑之前怕是誰也找不到的。」
「倒也是真的。行了!原本不過是個渺茫的希望,拖到天黑也未見得會更渺茫。我很想知道你的進展情況,不過,記住!我不抱奢望!你什麼時候可以跟這些可怕的權勢人物見面呢,曼內持醫生?」
「我希望天一黑就見到。從現在算起一兩個鐘頭之後。」
「四點一過天就黑了。我們不妨再延長一兩個小時。若是我九點到羅瑞先生那兒,能從他或者你自己那裡聽到進展情況么?」
「能。」
「祝你順利!」
羅瑞先生跟著西德尼來到外面大門口,在他離開時拍了拍他的肩頭,讓他轉過身來。
「我不抱希望,」羅瑞先生放低了嗓子悲傷地說。
「我也不抱希望。」
「即使這些人里有個把人想寬恕他,甚至是全體都想寬恕他——這是想入非非的,因為他的生命或是任何其他人的生命跟他們有什麼相干!——在法庭的那種場面之後,我也懷疑他們有沒有膽量那樣做。」
「我也懷疑。我在那一片喧囂之中聽到了斧頭落下的聲音。」
羅瑞先生一隻手撐住門框,低頭把臉靠在手上。
「別灰心,」卡爾頓極輕柔地說,「別悲傷。我也用這個意思鼓勵過曼內特醫生。因為我感到到了某一天對露西可能是一種安慰,否則,她可能認為達爾內的生命是被人隨意拋棄了的、浪費了的,因而感到痛苦。」
「是的,是的,是的,」羅瑞先生擦著眼淚回答,「你說得不錯。但是他會死的,真正的希望並不存在。」
「是的,他會死的,真正的希望並不存在,」卡爾頓應聲回答,然後踏著堅定的步子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