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思風塵僕僕趕了回來。
跟她一道站在秦西嶽面前的,是強偉的兒子強逸凡。
看見強逸凡,秦西嶽愣了一愣,不過他沒給女兒難堪,強裝著笑說:「路上辛苦了,快進屋坐吧。」強逸凡趕忙問了聲「秦伯伯好」。秦西嶽的目光在強逸凡臉上停留了好幾秒鐘,他發現:強家的小子出息了,已看不出當年那傻乎乎的樣子了。
未等強逸凡屁股落在沙發上,思思便奔向母親房間。秦西嶽怕她驚了可欣,急忙跟了出來:「思思你說話輕點,別嚇著你媽。」思思「嗯」了一聲,人已進了可欣的卧房。
華可欣安靜地睡在床上,聽見聲音,眼睛睜了睜,空蕩蕩地望了一眼,重又閉上了。思思道:「老爸,你不是說我媽已恢複正常了嗎?咋見了我,看都不看一眼?」
「別急孩子,這得有個過程。」秦西嶽說著,拉住女兒的手,把它放在可欣手裡:「你現在喚她,輕點聲,多喚幾遍。」
思思便輕聲細語喚起母親來。過了半天,可欣又睜開眼,木獃獃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便挪到秦西嶽臉上,張了張嘴,像是在問:「她是誰啊?」秦西嶽趕忙道:「可欣,思思回來了,我們的女兒回來看你了。」可欣聽了,並沒像秦西嶽和思思盼望的那樣說出令人鼓舞的話來,她的臉上毫無表情,兩眼又緩緩合上了。
思思眼前一暗,失望極了,轉過臉來瞪著秦西嶽。秦西嶽笑道:「女兒呀,你指望一來就讓她認出啊?老爸我花了八年時間,才讓她認出來。」
思思笑了。父親對母親的付出,她都銘記在心。要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她感動的話,就只能是父親對母親的愛,還有父親對婚姻、對家庭的責任。
這麼想著,她腦子裡閃出歐陽的面孔來。那是一張令她琢磨不透的臉。儘管已嫁了他,做了他的妻子,可思思有時候卻感到非常恍惚:他真是自己的丈夫嗎?
強逸凡被冷落在另一間屋子裡,心中不免有些尷尬。強逸凡這次回大陸,原本也是公幹。他所在的香港大旗國際投資公司,目前正在作進軍祖國大西北的戰略準備,他這次來,一是考察銀州還有西北其他省份的投資環境;二來,他跟父親有話要談。父親再三託付他:從側面調查一下瑞特公司的資信程度,還有他們到西北投資的真實意圖。父親一方面想牢牢抓住瑞特公司,另一方面,卻顯得信心不足,對瑞特還有歐陽,父親言語間透出一種吃不準的味兒。「這事可不能出偏差啊,要是出了,你爸這輩子,就成了罪人。」父親說。
強逸凡弄不清父親為什麼會這麼矛盾,在他心裡,父親並不是一個做事瞻前顧後的人,更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父親對瑞特公司的態度,讓他想了許多。
強逸凡已經獲得一些信息,礙於歐陽跟思思的關係,這事他沒跟思思提,但心裡,他是為思思捏著一把汗的。甭看思思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內心裡,她單純得很,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怕還停留在高中生的水平。當然,強逸凡指的是世界的複雜性、陰暗性,還有男人的多面性、可怕性。
是的,他承認,男人是可怕的,越是所謂的精英,心理的陰暗面就越是怕人,只不過他們善於用成功的一面來包裝自己罷了。這個他們中,或許就有他本人。
強逸凡並不否認,他的心理中照樣有很陰暗的東西。當初跟思思,就是因陰暗面的暴露才沒能走到一起,結果錯失了一生中最大的幸福。現在想來,真是後悔啊,但這一切又很無奈,他只能接受這個現實。正如父親說的那樣,人生是不能錯走一步的,錯走一步,你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了頭。好在他跟思思至今還是很好的朋友,兩人有空就在一起,香港的街道上,也常常留下了他們親密的身影。
亂想了一會兒,強逸凡起身去看華可欣。華可欣身體不好,強逸凡常常掛記著。上大學的時候,華可欣對他很是關心,好像在她心裡,他比兒子如也還要親。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強逸凡才有機會跟思思戀愛。那個時候,華可欣真是拿他當準女婿看待的,可惜時過境遷,一切都已不再。當年親如母親的華可欣,被病魔折磨了好些年,她一心想促成的婚事,終於半途而廢,成了遺憾。為這事,他還開罪了視女兒為掌上寶的秦西嶽,直到現在,秦西嶽都耿耿於懷,不能原諒他。想起生活中這諸多變故,強逸凡心裡,就有些亂紛紛的了。他真怕可欣阿姨蘇醒後問起他,他該如何向她交代?
強逸凡走進來,見思思抓著可欣阿姨的手,眼裡有淚花兒在閃。這個沒心沒肺、天塌下來也敢說沒事的傢伙,這一刻總算是傷心了。強逸凡沒敢吱聲兒,悄悄站到思思身後。秦西嶽瞅了他一眼,重又把目光收回去,繼續盯著可欣。他們都在盼可欣能認出女兒,能跟思思說話,就連姚嫂,也急得在窗前打轉。過了十幾分鐘,可欣再次睜開眼,這一次,她的目光在思思臉上停得長一些了。思思顫著聲音說:「媽,我是思思,我回來了呀。」秦西嶽也發了急:「可欣,你就說句話吧!孩子這麼遠的跑來看你,你咋又跟先前一樣了?這不成心讓我難堪嗎?」
可欣嘴巴艱難地蠕動了一下,眼看著就要說話了,思思一陣驚喜:「媽媽,你是不是認出我了?你快說呀,是不是認出你的女兒了?」
可欣的嘴巴卻又再次閉上了。
思思再也不相信秦西嶽跟姚嫂的話了,一泄氣道:「爸,你說的是不是真話啊?我的心都快要讓媽媽揪出來了!算了,我受不了,再這樣,我也要瘋掉了!」
「思思!」秦西嶽呵斥了一聲。他是絕不容許別人在可欣面前提這個「瘋」字的,哪怕是自己的女兒也不行。思思嚇得吐了下舌頭,扮個鬼臉兒,從床上跳下來,一看強逸凡在後面,不好意思地說:「你咋也進來了?」
強逸凡道:「我來看看阿姨。她的氣色不錯,看不出是病人。」
「誰說她是病人?」秦西嶽扭頭就沖強逸凡惡了一句。
「爸,幹嗎沖他發脾氣?你講點禮貌好不好?」思思嗔道。
秦西嶽不說話了。今兒個真是邪門了,可欣居然連他也認不出了。江醫生提醒過他:可欣這樣子,還不能說是恢複,病人有時候會出現偶然性記憶,會給人一種恢複的假象,醫學上的恢複跟這有很大的不同。秦西嶽記不住江醫生講的那些,反正他認為,可欣只要認得出人,就已是往好的方向轉了。
不行,說啥也要讓可欣認出女兒來,一定要讓女兒親眼看看,可欣是有希望恢複過來的。
秦西嶽急得亂抓手,一時卻又找不到好辦法。
強逸凡忍不住就往床邊靠了靠,輕輕喚了聲:「阿姨,我是逸凡。」
可欣毫無動靜。她今天就像沒睡醒似的,眼睛睜不了多久就要閉上,一閉上就是老半天,真是急死人了。
「可欣阿姨,我是逸凡,我來看你了。」強逸凡又說。
秦西嶽不滿地瞪了一眼強逸凡,嫌他多嘴。可欣能聽得出你的聲音來?你個沒良心的!他在心裡咒道。
就在這時候,奇蹟出現了!一直閉著眼的可欣緩緩睜開眼,像從一個夢裡走出來似的,慢慢地,她的目光射在了強逸凡臉上。強逸凡趕緊往前挪了挪,聲音很輕地又喚了聲「阿姨」。可欣聽到了,她真的聽到了。她的眼珠活動了一下,臉上竟淺淺地露出一層笑。秦西嶽馬上湊過來——可欣一笑,就證明她真是記起什麼了,可他就是不相信,或者是不甘心:「可欣,你認出他了?你真的認出他了?」
幾個人情急的張望中,華可欣微微啟開嘴唇,吐出兩個字:「小凡。」
這一下,秦西嶽驚呆了,外面的姚嫂也驚呆了,秦思思更是驚得眼都直了。她喚了半天,母親不吐一個字,強逸凡這才說了幾句話,母親竟然……
「媽,你不公平!」思思喊了一聲,故意背過臉去。
「是小凡。」華可欣又說了一句。
「撲通」一聲,秦西嶽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他握住可欣的手,淚水差點就從眼眶裡湧出來。
第二天,父女倆帶著可欣,又去醫院作了一番檢查。江醫生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要可欣留在醫院。秦西嶽仍然搖頭,說啥也不肯將可欣放在醫院。江醫生說,實在不放心,就給可欣單獨開個病房,她負責找最好的護工陪護,不用秦西嶽費心。秦西嶽頑固地說:「哪還有比姚嫂更好的護工啊?如果不是她,可欣能認出我?」江醫生也沒辦法,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其實像可欣這種病,留不留在醫院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要有人不時地跟她說話,跟她交流,要有意識地喚醒她處於休眠狀態的記憶。
看來姚嫂在這點上,做得真是不錯。江醫生由衷地誇讚了幾句姚嫂,問她為啥沒一起來。秦西嶽說,她今天在等兒子的電話,生怕把兒子打電話的時間錯過了。江醫生心說:都啥年月了,打電話還要等?她當然不明白,姚嫂一直不敢用秦西嶽家的電話,秦西嶽說了多次,她才敢偶爾用用了。昨天晚上,趁秦西嶽父女聊得起勁的時候,她往兒子宿舍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