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河陽變局

房間里的空氣很沉,是那種能把人的心壓得咯吱咯吱響的沉。

這是桃花山下友誼賓館小二樓一間豪華套房,能走進這兒的,有兩種人:一是跟省委副書記齊默然關係非常密切的下屬。這種人不多,不超過五個;一是能在全省叫得響的企業家。這種人數量雖是稍稍多點,但他們不能常來,齊默然對他們走進這兒的次數限制得很嚴。所以一年四季,這兒基本是空的。自打上一次周一粲走後,這兒就沒再讓其他人打擾過。

齊默然把自己關在這裡,已有兩天。

省委的人都以為他去了北京,就連秘書也這樣認為。但他就在這裡。

茶几上擺著兩樣東西:一樣是剛剛從北京發來的傳真。有人終於幫他搞到了省委高波書記的病歷,還有幾位專家今天作出的最新會診結果。這資料極為秘密,正常情況下,你就是看一眼都不可能,甭說把它複印下來,更甭說再把它傳到銀州了。可齊默然竟把它弄到了。他必須弄到。

另一樣東西,分量相對輕點,是秦西嶽面呈給他的十二條意見。

兩樣東西放在一起,表明齊默然正在深思一些事情。

北京的傳真終於讓他放下心來,儘管心裡還不是太踏實,但總算可以讓他歇口氣了。看來,高波要想重新回來工作,不可能了。

那麼……

他把一支軟中華煙放進了煙灰缸里。過了一會兒,又拿出來,放進一支硬中華。又想了一會兒,感覺不妥,還是換進了軟中華……這麼反覆了幾次,最後一咬牙,放進了一支硬中華。

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再也不能干擾他了。想想,從高波出車禍到現在,他這麼翻來覆去的,矛盾了多少回,鬥爭了多少回啊。單是往北京跑,就跑得他身體都變形了。現在好了,再也不用跑了,再也不用托關係打聽了,他盡可從從容容地去實施自己的計畫了。

計畫是現成的,在他心裡裝了幾年,眼看都要發霉了,派不上用場了,老天爺卻幫了他,讓高波出了車禍。

那麼,他還等什麼?還有什麼必要再等?這麼想著,他又抽出一根硬中華,放進了煙灰缸。

第二份資料,分量雖輕,但應付起來,卻一點也不輕鬆。若不是今天接到這份傳真,他真就讓秦西嶽這十二條給難住了。

現在好了,有了這份傳真,他還能讓人給難住?不過策略還是得講的,他向來就是一個在策略上用功的人。要不然,他現在還能理直氣壯地指揮著一切?

齊默然左手抽出一根軟中華,右手抽出一根硬中華,同時放進了煙灰缸!爾後,他手上就沒有任何動作了。

他在心裡默默念叨了幾遍秦西嶽的名字,然後起身,打開窗戶。外面的空氣「嘩」地湧進來,剛才還壓抑得讓人想死的屋子一下子活躍起來!

表面看,秦西嶽提出的這十二條,是沖河陽的班子來的,但每一條,又都指著一個方向。這個世界上,興許只有他才能懂,秦西嶽的目標到底在哪裡。

這十二條,核心問題有三個。

一是老奎的死,秦西嶽要求一定要查清死因,給死者和生者一個說法。這好辦,不是有證據證明是喬國棟威逼的嗎?玻璃杯也是他讓拿來的,正好,借這個事兒,把姓喬的拿掉,讓他也付出點代價。

二是河陽的班子。秦西嶽用五頁紙的篇幅,曆數了河陽班子的種種不軌行為,特別指出:這是一個不團結的班子,一個內耗大於合力的班子,一個不幹正事不為百姓著想的班子。他還質問省委:配備這樣的班子,符不符合黨的組織原則?符不符合一切為民這個根本?令齊默然想不到的是,秦西嶽這次將火力集中發在了周一粲頭上。他怎麼會把火發到周一粲頭上呢?怪人,真是怪人!

周一粲可是當初他老婆的部下,又是他上司的老婆啊。

這個書獃子,眼光毒啊!

第三,就是胡楊河的治理,也是他老生常談的問題,不過這次提得更尖銳,更上綱上線了。他質問省委:為什麼省人大形成的決議,省委、省政府就是變著法子不執行?胡楊河流域的治理,啥時候才能落到實處?這裡面又扯出兩個具體問題:一是關井壓田還有移民補償,其二就是造紙廠的事。

這就更怪了。不是有消息說,秦西嶽對關井壓田已經在猶豫和懷疑了嗎?怎麼又……這是件小事,不管秦西嶽怎麼想,這問題解決起來容易。關就關吧,無所謂的。他齊默然也再三強調要堅持關井壓田嘛。問題出在強偉那兒,是強偉的思想在動搖。正好,正好啊。

至於造紙廠的事,就要難一點了。關顯然是不可能,但也得想個辦法了,不能老讓人把它當個話題。都怪周鐵山,說話咋就總也聽不進去呢?這人,這人也是個麻煩!

這三點,要說下狠心解決,不難。要說不解決,也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一個秦西嶽,能翻得了天?

最後,他還是決意去實地解決一下。迫使他作出這個選擇的,不是秦西嶽,是另一個人。這兩天,齊默然腦子裡反覆閃現的,就是這個人的面孔。

這個人,就是汪民生!

一周後,齊默然輕車簡從,來到河陽。陪他一道來的,是省人大另一位副主任——李源漢。

河陽上下陷入一派繁忙。

儘管齊默然再三聲明,此次下來,只是對胡楊河流域的生態環境作一次調研,為省委即將召開的專項治理工作會議作準備,但河陽方面,還是興師動眾,作足了準備。齊默然一行在河陽作了短暫停留後,驅車直奔沙漠。他們先是在強偉的陪同下,參觀了幾片防護林,接著又到秦西嶽他們的實驗點看了看。

秦西嶽已在兩天前回到沙漠。毛西副院長找他談話,代表院黨組向他作了檢討,承認停他的職是不對的,要他千萬別受影響,要一如既往地干好本職工作。秦西嶽沒跟他計較,也沒時間計較,匆匆忙忙就又回到了沙漠里。他們同樣接到了通知,要求做好迎接工作。可惜秦西嶽啥也沒準備,甚至連一條熱烈歡迎的橫幅也沒掛。強偉一看現場冷清清的,臉上掛不住了。參觀防護林時,他還提前派人到實驗點來了一趟,意思就是讓秦西嶽別把場面搞得太冷清了,誰知老頭子竟然頑固到這份上。

對此,齊默然倒是滿不在乎。他跟秦西嶽的兩個研究生簡單交流了幾句,然後到實驗田裡轉了轉,指著去年培育出的沙生林新品種說:「一定要下決心把它推廣開來。市縣要合起心來,把沙生林的推廣當成一件大事去抓。」強偉趕忙說是。秦西嶽立在遠處,手裡拿著剪子,聚精會神地修剪著樹苗。齊默然大約覺得再看下去也沒啥意思,便提議去附近的村子裡看看。

第一天平平安安過去了。第二天本打算要去造紙廠,在那兒開現場會的,周鐵山都已把準備工作做好了。臨出發前齊默然突然改變主意,說造紙廠就不去了,還是去九墩灘吧,看看移民的生活情況。車隊便掉頭朝沙漠駛去。這天周一粲跟齊默然坐的是一部車子。當時周一粲要上自己的車,齊默然忽然說:「坐我的車吧,順便聊聊。」周一粲受寵若驚,揣著一顆怦怦亂跳的心坐在了齊默然的車上。簡單寒暄幾句後,齊默然便問起她的家庭來,言詞里充滿關愛之意。周一粲不安極了,沒想到齊默然會如此關心她,看來上次的拜訪開始見效了。誰知就在她暗自興奮時,齊默然忽然問:「你家老車最近情況還好吧?好久沒見他了。」

周一粲一愣,不知道齊默然問這話什麼意思,嘴裡機械地回答:「好啊,很好。」

齊默然接著說:「改天有空跟他聊聊。沙漠所可是個專家雲集的地方啊,他們是我省的棟樑之材,省委對他們的關心,是少點了。」

周一粲趕緊道:「多謝齊書記關心,回頭我一定轉告樹聲,讓他找你彙報工作。」

「彙報就不必了。一粲啊,等你在位子上干久了,你就知道,聽彙報是聽不來實話的。要想聽實話,就得親自到下面來,在田間地頭聽,在農民的炕頭兒上聽。你這個市長,可不能犯官僚主義啊。」

周一粲連忙欠起身子,不安地說:「齊書記,你的教導我記住了。今後在工作中,我一定牢記走群眾路線這個根本。」

「看你,又來了不是?什麼教導,不就隨便說說嘛。」

一句話說的,車裡的氣氛緩和了不少。周一粲剛要鬆口氣,齊默然又問:「你家老車跟老秦關係不是挺好的嘛,怎麼……」齊默然沒把話問完,目光抬起來,別有意味地盯在了周一粲臉上。

周一粲的臉一下子紅了,身子跟著一陣發緊,剛剛湧上來的得意勁兒瞬間消失。秦西嶽怒找齊默然,這事已在下面傳得沸沸揚揚。那天晚上,她還跟車樹聲為這事狠狠吵了一架。秦西嶽這樣做,令她費解,更讓她傷心。她一向都是很尊重他的啊,怎麼會這樣啊?

「齊書記,你就別說了。老秦這個人……」

「不,老秦這人很有觀點,也敢堅持自己的觀點。一粲啊,給你提點意見:以後對老同志,要多尊重,多關心,要虛心接受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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