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觸摸死亡

萬月跟鐵貓的確有聯繫,鐵貓像個幽靈,一直尾隨在萬月身後。也就是說,特二團的一舉一動,鐵貓看得清清楚楚。

羅正雄是在離開紅海子前一周發現這一驚人事實的,當時,對紅海子的測量已全部結束,資料整理也基本就緒,加上殲滅東突分子的大勝利,全團沉浸在一派喜悅中。也就在那幾天,羅正雄發現了萬月的秘密。每晚人睡定,萬月總要借故離開營地,有時半小時,有時一小時,步履匆匆,神色怪異。這事引起了于海的警覺,那天傍晚,于海鑽進羅正雄的地窩子,壓低聲音道:「萬月咋回事,怎麼最近老是神出鬼沒的?」羅正雄裝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女人家的事,咱們大老爺們少管。」

「女人,你咋這麼快就把人家稱女人了。」見羅正雄一臉的輕鬆,于海反倒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只好說句玩笑話,想緩解一下自個的神經。

「她是專家,可能對紅海子有了感情,捨不得離開。」

于海哦了一聲,走了。

等人全部睡定,羅正雄悄悄溜出地窩子,跟哨兵嘀咕了幾句,就往沙梁子那邊去了。約摸一個小時後,營地那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羅正雄屏住呼吸,借胡楊林掩住身體,定定注視著前面的沙窩子。不多時,胡楊林盡頭,一座小沙丘下,顯出萬月的身影。那晚的月光慘淡,風兒輕柔,天地一派祥和。萬月到了沙丘下,先是四下張望了陣,然後又往東移了移,腳步停在了紅柳叢前。又過了片刻,沙丘東側,忽地冒出一個黑影。儘管羅正雄一直盯著那個方向,但黑影從哪兒鑽出來的,他真是沒發現,等看清時,黑影已躍過沙丘,站在了萬月對面。

黑影正是鐵貓。羅正雄雖然沒見過鐵貓,憑感覺,他斷定那就是鐵貓。他一下就想起了初來紅海子時在營地看到的那個黑影,還有後來尋夜時,眼裡閃過的一個黑影兒。此人身手敏捷,動作利落,特別是在沙漠里行走,腳下居然不發出聲兒。這功夫,羅正雄聽過,卻沒見過,他在心裡不由得訝了一聲。

「資料好了沒?」黑影一到萬月跟前,便情急地問。

萬月沒吭聲。

「血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命令我們,必須在特二團撤出紅海子前,將資料拿到手。」

「這不可能!」萬月沉沉地道。

「我也知道這不可能,但血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他已通知四方,要搶在特二團撤出紅海子時動手。」

「他敢!」

黑影不吭氣了,半天,他伸手攬住萬月,輕聲道:「我們離開吧,離開新疆,到重慶去。或者,直接到台灣。」

萬月冷冷一笑,道:「我哪也不去,我就要留在特二團。」

「你瘋了!」黑影猛地抓住萬月的肩,像是非常震驚地道。見萬月不為所動,換一種語氣道:「你是不是真的愛上了那個姓羅的?」

萬月緊抿著嘴唇,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看得出她很痛苦。

從萬月的神態里,黑影似乎證實了什麼。猛地扭過萬月脖子:「我不許你這樣,不許!」

萬月被弄痛了,黑影的粗魯激怒了她,奮力一扭,抽開身子:「放開我,你這混帳!」

「我是混帳,我是無賴,可我就是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黑影近乎吼起來。

「這事你管不著,」萬月捋捋頭髮,整整被黑影弄亂了的衣服,換一種平靜的語氣道,「回去告訴血鷹,我跟他之間早就沒了關係,他敢再糾纏我,我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你在威脅我?」黑影后退幾步,惡恨恨道。

「我沒威脅任何人,但也不許任何人威脅我。」

「哈哈哈哈……」夜色沉重的沙漠里,突然暴出黑影一片狂笑。笑完,往前挪了兩步,逼視住萬月,「別忘了,你是我的人,我不管你對他咋樣,對我,你休想背叛,也背叛不了!」說著,黑影就想撲上來,強行拉過萬月,試圖將她更緊地攬在懷裡。

就在羅正雄情急地思考對策時,夜幕下突然發生不可思議的一幕。趁黑影死拉活扯的空,萬月突地從懷裡掏出一把刀,想也沒想就朝黑影捅去。幸虧是黑影,要是換了別人,那一刀,怕是不偏不斜就扎在了心臟上。黑影一個閃步,逃開那致命一刀。「你敢捅我,你真的敢捅我?」

「敢!」萬月的樣子真是駭人,她像一頭母獸,瘋狂的母獸。

「好啊,我幫了你多少次,救了你多少次,你居然如此狠心……」黑影激動了,他激動起來,渾身就發出一種抖。彷彿突然中風似的,雙腿都有點站立不住。事後想起來,羅正雄才明白,黑影其實是不想傷害萬月的,如果真想傷害,憑他的功夫,萬月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逃他的毒手。

為什麼?後來羅正雄問過萬月,是在去年冬季的某一天,團部小院外面的白楊林里。那一天他跟萬月發生過爭吵,還是為了鐵貓。

固執的萬月,她就是不把實情講出來。

紅海子那一夜,黑影一氣說了許多,中間,甚至很傷感地提起了往事,提起了萬月的母親。萬月像根枯樹樁,一動不動,任憑黑影歇斯底里說下去。黑影說完,慢慢移過來,想再一次攬住萬月。萬月突然橫起刀:「你別過來,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自殺。」

黑影突地止住了步子。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很奇怪的,羅正雄明明知道,鐵貓對萬月,是那種死心塌地的愛,是那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愛。但,他偏偏在心底,就藏了她,而且越藏越深,越藏越抹不掉。紅海子回來後,羅正雄並沒急著跟萬月攤牌,那晚看到的事,被他牢牢壓在了心底,跟誰也沒提。包括師長劉振海,有次有意無意問起萬月跟血鷹之間的事兒,他也佯裝不知道。劉振海還一本正經道:「對萬月,你應該多關心點,她的身世,苦啊……」

她的身世,他豈能不知。甚至,他懷疑,萬月根本不是謝雨亭所生。如果他的猜想沒錯,萬月應該是,應該是……

天啊,這秘密,還是先藏著吧。一旦說出來,特二團或許就會亂,至少,江宛音那邊,會接受不了。

科古琴山脈下的這片營地,這晚陷入了靜默。劉威跟張笑天兩個,完全被羅正雄的述說驚住了,不只是驚,後來,後來甚至聽得有幾分入迷。的確,萬月身上,藏的不只是一般秘密。能打開萬月這把鎖,興許,藏在暗中的血鷹及其「316」,就都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了。

除此之外,劉威跟張笑天還聽到一段傷感的愛情,是的,愛情。羅正雄根本偽裝不了,談著談著,就把自己的愛擺到了明處。這是一種錐心的愛,一種得不到卻非要得到的愛。為了這愛,羅正雄背棄了很多原則,包括私自隱瞞萬月通敵的事實,包括他看見敵人卻因了不想傷害萬月而讓敵人自由自在地離開。為了這愛,羅正雄更是傷害了許多,其中傷害最重的,就是江宛音。

「我是想讓她自己把事實說出來啊。」羅正雄最後道。

這也是師部的希望。其實,師部對萬月的掌握,並不比羅正雄少。那次在醫院,劉振海險些當面就講出萬月跟血鷹跟鐵貓難以理清的關係,特別是他們三人之間糾纏不清的愛恨。最終劉振海還是改變了主意,語氣誠懇地說:「我們相信你,你是一個優秀的戰士。過去的事兒不怪你,只要你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始終如一地堅守住自己的信念,你永遠是我們的好戰士。」

然而,說歸說,師長劉振海心裡,還是不大穩當。畢竟,萬月的處境,比誰都複雜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不然,他派古麗米熱做什麼?

三個人終於達成一致,暫時不對萬月採取任何措施,繼續依靠她,引血鷹出洞。血鷹不出洞,敵人的陰謀就不能徹底暴露。鐵貓雖然可恨,但畢竟只是血鷹的爪牙,抓了他無濟於事,莫不如……

同一個晚上,禁閉室里的萬月,心情卻是另番樣子。

禁閉室其實是一頂小帳蓬,就在離羅正雄的帳蓬不遠處,從紮營到現在,它一直閑著,沒想,萬月成了它的第一個客人。

萬月的確離開過營地,而且徹夜未歸。昨晚,萬月原本是想早早入睡的,這段日子她熬的太累,一組出事後,資料毀去一大半,東脈那邊的地形圖出不來。萬月想憑藉其他兩個分組的資料,畫一份大樣圖。這工作看上去輕鬆,實則太難,萬月真可謂熬盡了心血。團里沒人要求她做這些,是她自願的,她想以這種方式,寄託對死難者的哀思。再者,她也想通過這番努力,整體掌握一下科古琴的山情山貌。科古琴的工作一天不結束,她的心就一天不得踏實。

吃晚過飯,她跟一組幾個女戰士交流了一會,主要是詢問東脈那邊溪流的情況。萬月發現,科古琴的溪流很有特色,不只是分布上的不均勻,水的流向、溫度、還有清澈度均不同。這是受地下岩層的不同所致,萬月想憑藉溪流微小的變化,對科古琴的地下岩層做個大致判斷,這對將來開發科古琴,大有益處。

聊完天,萬月往自個的帳蓬走,她原是跟張雙羊和田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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