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科古琴

美麗的科古琴山橫在面前。

這是天山西端的一個支脈,東邊緊鄰婆羅克努山,山勢西高東低,綿延百里。它繼承了天山主脈的險峻與逶迤,又獨具自身冷峻險惡的氣勢,按蒙古語,科古琴為「做皮口袋的人」,可見,這山是以怎樣的態度迎接著試圖征服它的人。儘管之前做了充分的準備,真正站到它面前時,戰士們心裡還是生出一派肅然。

怕是免不了的。

這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三月。冬天在不知不覺中逝去,當冰消雪融,大地解凍時,人們才發現,疆域的春天平靜的到來了。該發生的事兒並沒有發生,大約是冰雪茫茫的緣故,愛情還悄悄潛伏在地下,儘管有幾對影影綽綽的影子,但都不好公開。怕什麼呢?興許什麼也不怕,就等春暖花開。不是說賽里木湖是座愛情的湖么,當月亮伏在科古琴山,星星躍上賽里木湖時,躺在溢滿奶香的草原上,懷抱馬頭琴,聽著吐爾扈特人優美的歌聲,每一顆心靈都能感受到愛情。

哦,愛情,已有人迫不及待了。

除了愛情,特二團似乎在過去的那個冬季沒太多收穫,倒是有一兩件傷心的事,讓人忍不住就會掉下眼淚。

鐵木爾大叔死了。

初冬時節,鬱鬱寡歡的鐵木爾大叔提出要回趟老家,考慮到他剛剛失去心愛的寶貝女兒,心情一定悲傷,師部批准了他的請求,並派人將他送回老家。沒想,這一去竟成了永訣,等人們聽到消息時,鐵木爾大叔已離開這個令他傷心萬分的世界,去了天堂。他真的去了天堂么?冷不丁的,就有人會這麼想,然後便是滾滾的淚水。一個人的死去竟是這麼平常,如同一陣風,說沒就沒了。又如同一枚酸果,令人越咀嚼越覺難受,那味兒啊,真是不能細想。

駝五爺的老寶貝「大眼睛」也死了,死的那天,駝五爺跪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那勁兒,直讓鐵眼仁都軟得掉下淚來。一個人跟一峰駝,會有這麼深的戀,這麼濃的情。彷彿,死去的不是一峰駝,而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位至親,一位老朋友。那一天,特二團掉眼淚的,不止張雙羊一個,就連政委于海,團長羅正雄,也偷偷抹了淚。

當然,特二團也有高興事。冬去春來的那天,師長劉振海親自來到團部,跟他一同下車的,是萬月。那是個激動人心的時刻,當美麗幹練的萬月走下車時,團部小院先是出現了短暫的靜默,接著,便爆出狂歡聲。女孩子們的想念總是這樣誇張,見面禮也令人瞠目結舌,她們居然將萬月拋起來,再接住,如此反覆,持續了將近十分鐘。直到羅正雄微笑著走過來,沖萬月伸出手,她們才識趣地讓開一條道,給兩個久別的人一個小小的機會,然後歌聲便響起來,很嘹亮,很熱烈。

師長劉振海感動地說:「想不到,你特二團還有這個節目,真讓我開眼。」

不管是喜是悲,冬是過去了,和暖的春風已吹開地面,站在濕撲撲的草地上,羅正雄的心頭,涌過一層接一層的細浪。

這次特二團奉命進駐天山西部,是要搶在酷夏來臨之前,將科古琴山的幾個重要地段測繪出來。這是一項硬任務,按師長劉振海的話說,這是司令部餵給特二團的一個硬骨頭,啃也得啃,不啃也得啃,而且要啃得乾淨,啃得利落。為啥?科古琴山不只是一座險峰,更是一座富饒的礦。山內不但藏有大量的煤,更有金銅等貴重金屬。早在明末清初,這兒便有採掘者在活動,可惜,科古琴並不是掘金者的天堂,險惡的山勢加上洪流、滑坡,還有令人聞之喪膽的雪崩,常常讓採掘者有來無回,加上山谷里神秘出沒的野獸,殺傷力極強的食人鳥,使科古琴成為一個誘惑四射的陷阱,誰都想進來,想佔領,誰的步子卻也恐懼著不敢輕易邁進。當年國民黨馬步芳部垂涎科古琴的富饒,用三個團的兵力想把這兒的金子掘走,誰知進山不到一月,一場雪崩徹底堵住了掘金者逃生的路,雖是多方營救,最終還是有近一個團的士兵喪生雪中。

「眼下十萬大軍要用煤,新疆各族人民也要用煤,單憑六道灣,遠遠不夠,你們的任務,就是先探出一條路來,要讓科古琴的黑金子安安全全運出來。至於其它嘛,留待以後。」兵團首長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決定這次行動,兵團司令部矛盾了很久,也爭議了很久,但是煤的問題不解決,十萬大軍就沒法在疆域待下去,矛盾來矛盾去,最終還是將希望交付到特二團身上。

營地建在山下,離山谷約有三公里,為安全起見,在離營地五公里處,又選擇了一塊臨時宿營地,做為突發事件時安全撤離的地方。一切準備就緒,第一場動員會召開了。羅正雄給大家再次講了這次任務的特殊性,強調了幾點注意事項,特別是安全問題,然後話題一轉,望住萬月說:「下面請萬月同志給我們講話。」

萬月有點驚異,事先羅正雄並沒告訴她要給全團戰士講什麼話,她詫異地望住羅正雄,臉上滲出淡淡的紅暈。這次回來,羅正雄儘管嘴上沒明說什麼,但萬月明顯能感覺出,他對她好,好到近乎無微不至的程度,這讓她感動,更讓她不安。一想冬天裡發生的事,她就忍不住要打寒噤,好在,到現在羅正雄都不知道,冬天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被控制起來的那些日子,又經歷了怎樣的內心煎熬。

她收回目光,平靜了下自己,講就講,反正要想拿下科古琴山,決不是件輕鬆的事,莫不如先把困難講到前頭,讓大家心理上多幾份重視。她咳了一聲,道:「科古琴的難點有兩個,一,山體堅固性不強,容易滑坡,加上表層又被植被覆蓋,因此判斷起來很難。進山前一定要多觀察,多分析,要學會根據植被的長勢判斷山體的堅固程度。二,主峰終年積雪,春末夏初,每年都要發生大面積雪崩,這對我們是個很大的威脅。但,最大的煤田三號區就在雪峰附近,靠近雪峰前,一定要學會用耳朵聽,雪是有聲音的,雪崩前也有徵兆。這次既是征戰,也是學習,相信等任務完成時,大家一定會學到不少東西。」

萬月還在講,羅正雄的心,卻有幾分迷醉。這次出發前,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喜歡上這個女人了,很喜歡,如果師長劉振海不把她送來,他可能三番五次要衝到師部去要人。當然,這樣做也不僅僅是他喜歡她,更重要的,特二團不能少了萬月,尤其測量科古琴山,更是不能缺了她。

萬月熟悉科古琴,新疆解放的前一年,她還跟著北京來的地質專家一同進過科古琴,當然,那是為國民政府做事,可這又能怎樣?羅正雄向來不用那種眼光看人,給國民黨做事咋了?人家是逼迫的,人家是專家,專家就要做事兒!為這事,他還跟政委于海吵過,于海不同意讓萬月回到特二團,至少,她不能執行這次任務。氣得羅正雄黑了臉跟他罵髒話,于海被罵急了,嘟囔道:「我就談點個人意見,這也不行?」

「當然不行,你這是意見嗎,你這是門縫裡看人,極端的偏見!」

「我看你是讓感情矇騙了眼睛,讓這個女人迷住了。」于海一激動,說出一句羅正雄最不愛聽也最怕聽到的話。

「你說什麼,我讓感情矇騙了,那你呢?那個司徒碧蘭,她老子也給國民黨干過事,她兩個姐夫現在還在台灣,你怎麼像遇到寶貝似的,不容別人說她一句壞話?」兩個人就這麼吵了半晚,互相揭老底,互相諷刺對方。弄得一旁的副團長劉威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後來又聽他們互相攻擊起對方喜歡的女人,忍不住笑道:「你們吵就吵,人家又沒惹你們,犯得著拿人家小姑娘開涮。」

羅正雄猛地掉轉頭:「你少給我裝好人,你以為你乾淨,啊,每天晚上打著學習的旗號,把人家田玉珍騙到房子里,我忍你好久了,談對象有你那麼談的?!」

「那咋談?」劉威老老實實就給問了過去。

「咋談我不曉得,至少,不能像你那麼明目張胆。你是副團長,你那個猴急樣兒,還不把人家姑娘嚇跑了?」

本來是吵架,結果,三個人最後竟圍到桌子邊,探討起追女人的辦法來。天快亮時,三個人哈哈大笑。「啥叫個狼狽為奸,現在我算是懂了,我們三個就是典型的狼狽為奸!」羅正雄開懷大笑地說。

這邊,萬月仍然講著,看上去投入極了,她詳細介紹了科古琴山的山容山貌,還有愛滑坡的地段,包括下雨時的洪流,也講到了。最後她說:「這次的任務,主要是選路,礦是現成的,但如何能找出三條路,就看我們的本事了。」

三條路,這是司令部的命令,如果大面積開採煤田,一條路進進出出,就跟沒路一樣,加上隨時發生的滑坡,塌陷,運輸的難度將會極大。司令部研究來研究去,最後下了狠,三條,分東西中,各取一條道,這樣,就連將來開採金礦的問題也一併解決了。

準備了一天,第三天早上,三路人馬出發了,分三個方向,向科古琴山挺進。前兩路基本以紅海子時的一二組為主,適當補充了點新鮮血液。一組由政委于海帶隊,江濤任副組長。二組由副團長劉威帶隊,張笑天任副組長。羅正雄跟萬月為三組,他們走的是最西段,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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