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死蛻變

夜已經很深了,彬江城陷入一片寂靜中,就連那些瘋狂迷戀夜生活的人們,也邁著疲累至極的腳步,開始跟燈紅酒綠告別。

張曉洋駕著車,孤獨地駛在濱江大道上。沒有人知道,副局長張曉洋的生活發生了什麼變化,也沒有人知道,黨校兩個多月的學習,對他的一生意味著什麼。

人的一生充滿變數,指不定哪一天,你心靈中的某扇門就被別人打開,這時你才發現,那個被別人熟知了的自己並不是你的本真,你的本真或許隱藏在某個角落,或許被某扇門遮擋著,只是,你錯誤地以為,那個跑出來興風作浪的妖魔化了的自己就是你的本真,你就這一個面,於是你被它迷惑,被它操縱,沿著一條你並不喜歡的道路往前行,這條路其實離你的本真越來越遠,離你渴望的生活也越來越遠。突然地,有人在黑夜中朝你斷喝一聲,你被驚醒,你被一把火照亮,或者,你被一個溫暖而充滿希望的聲音召喚,你這才發現,你的腳步一直走在危崖上,之所以沒掉下去,是你幸運。於是你在那個聲音的感召下,慢慢回首,你把自己走過的路重新打量了一遍,才發現,這一生,你錯了許多。

錯了許多啊。

車子里的張曉洋重重嘆了口氣。

鑰匙是曾麗給他的,打開他心靈中沉睡之門的鑰匙。而鄭春雷是曾麗的鑰匙。

自從給市委柄楊書記誇下海口,鄭春雷就一直琢磨,彬江這盤棋,到底如何下?一個個死結,到底從哪兒解?從連環殺人案入手,進而一步步摸到大樹根部,直到將這棵大樹砍倒,將攀附於他的那些枝枝條條全都斬斷,的確是幾個方案中最優的一個。但,這個方案有兩個環節必須得保證,一是公安這個環節,另一個,是房地產公司。這兩個環節哪一個卡了殼,方案都有可能流產。相比房地產公司,鄭春雷更擔心的是公安。且不說龐壯國依附大樹依附得太深,單是龐壯國目前的工作態度還有工作積極性,就讓他搖頭。有人跟他反映過龐壯國去黃金龍那兒豪賭的事,也有人建議,利用查賭的機會,將龐壯國跟黃金龍一併收網。他都一一搖頭。不是說不能抓,問題是人抓起來後怎麼辦?他們的目標絕不是黃金龍和龐壯國,而是他們身後那棵大樹,以及大樹後面的大樹。打草驚蛇,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讓這次行動更加艱難。

「讓他自暴自棄吧。」鄭春雷丟下這句話,開始琢磨另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張曉洋。

張曉洋到公安局時間不長,還沒攪到那灘渾水中。如果把他爭取過來,公安局這盤棋,就能下活。

如何爭取張曉洋,鄭春雷又費了一番苦心。一開始他是想讓尚大同去做工作,後來一想,不行,一則,尚大同工作忙,抽不開身。二則,尚大同雖是政委,做思想工作卻是他的弱項,特別針對張曉洋這種人,搞不好會弄巧成拙。思來想去,鄭春雷腦子裡跳出一個人:曾麗。是啊,怎麼把她忘了!

於是,鄭春雷親自登門,去見曾麗,功夫不負有心人,鄭春雷的苦口婆心終於感化了曾麗,或者說,曾麗也漂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就等鄭春雷這樣的人給她點撥。總之,鄭春雷又下了一步怪棋,妙棋。那次開常委會,范宏大在市委大樓巧遇曾麗,正是曾麗主動找鄭春雷彙報思想,並表示一定要把張曉洋的工作做通。

那個雨天,聽雨巷那家叫雨打芭蕉的茶坊,曾麗推心置腹,跟張曉洋談了近三個小時,最後她說:「曉洋,是該我們振作起來的時候了,春雷書記說得對,人不能坐等機會,更不能把命運系在別人手裡,機會是我們自己爭取的。公安局的情況你我都知道,黑幕不黑幕我們暫且不論,水落石出那一天,真相自然會大白於天下。現在需要我們勇敢地站出來,跟他們做鬥爭。」

「他們……」張曉洋困惑地道了兩個字,有點膽怯地垂下了頭。

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說服張曉洋更是如此。

當初安排張曉洋去黨校學習,鄭春雷就藏了私心,一方面可以讓張曉洋遠離龐壯國,從而達到孤立龐壯國的目的;另一方面,鄭春雷也是抱著期望,渴望黨校的學習對張曉洋有幫助。曾麗從黨校歸來,如實向他做了彙報,曾麗說:「他的思想很矛盾,怕是一時半會,還不能醒悟過來。」鄭春雷表示理解,人嘛,哪能說轉變就轉變過來。

半個月後,曾麗再次來到省委黨校,這一次張曉洋在上課,曾麗等了一個多小時,張曉洋才從大門走出來。兩個人又一次來到雨打芭蕉,聽著舒緩的音樂,品著新鮮的鐵觀音,曾麗將鄭春雷的話又複述了一遍。張曉洋動情地說:「曾麗姐,你不用費心了,我知道該怎麼做。請你轉告鄭書記,等學習班結束,我一定會給他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張曉洋說到做到,學習班剛一結束,他便回到彬江。他交給鄭春雷的答卷有兩份,一是學習班論文:《新時期公安隊伍思想建設之我見》;另一份是請戰書,他主動請纓,加入到專案組去,跟鍾濤他們一道,全力偵破案件,緝拿真兇。

按照省廳羅處的安排,張曉洋於當日趕往省城金江,參加對抄手和龍七的會審。鍾濤他們則兵分幾路,重新提審錢立勇和羅素素夫婦。

這段日子,錢立勇在裡面吃得好,睡得香。他原以為,光子一死,一切就煙飛灰滅,他完全可以矇混過去,哪知鍾濤跟他玩了個緩兵之計。當鍾濤再次出現在他眼前時,錢立勇震驚了,因為鍾濤明明白白告訴他,抄手落網了!

「錢立勇,你還是少抱幻想吧,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我們奉勸你,坦白交待,爭取寬大處理。」

「我什麼也沒有做,有本事,你們把我拉出去斃了。」錢立勇仍然抱著僥倖,他不相信,那麼神秘的抄手,會輕易落網。

錢立勇並不認得抄手,但抄手的大名,卻如雷貫耳。這個女人不但陰狠,而且極其狡猾,做事從不留痕迹。聽光子說,這女人背景深得很,甭說是市領導,就連省上主要官員,她也有交情。錢立勇認定鍾濤是在詐他,公安最喜歡用這種愚笨的方法了。錢立勇努力穩住神,不讓鍾濤看出他在發慌。

「錢立勇,我再跟你重審一遍,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只是從犯,如果你能就此悔過,主動坦白,交待出你和同夥的犯罪事實,我們可以對你寬大處理。」鍾濤耐心地說。

錢立勇呵呵笑笑,坦白,你當我是傻子啊,你們公安哪次不是這樣說的,可你們寬大了誰?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天天過年。我錢立勇不是十歲小孩,你這一套,還是拿遠一點吧。

「不說是不是?」鍾濤冷冷地打量著錢立勇,這真是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傢伙。

「呵呵,你到底讓我說什麼嘛。」錢立勇油腔滑調,這段時間,他也在研究公安,還是光子說得對,跟公安打交道,你得學會臉厚、膽大、心細,有時候耍賴是最好的辦法。

「自作聰明是不是?」鍾濤望著令人憎惡的錢立勇,突然說:「你這個天下第一號大傻瓜,被人耍了還沾沾自喜。你以為他們是恩人是不是,他們是你鐵哥們是不是?錯,他們是狼!」

錢立勇剛才還涎著厚笑的臉突然失色:「你……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鍾濤咳嗽了一聲:「你是一頭鑽到套子里的豬!」鍾濤的聲音忽然厲起來,不等錢立勇作何反應,鍾濤又道,「告訴你吧,錢立勇,你挪用的根本不是艾美格爾的銷售款,是你的主子為了控制你,故意用艾美格爾恫嚇你,好讓你服服貼貼聽她的話。你賭博輸錢,也是你主子精心設計的圈套。」

「你胡說!」錢立勇被這些話刺中了,從凳子上彈起來道。

鍾濤觀察著他表情的變化,進一步說:「你當然不相信,我再告訴你一個事實,上次帶你去深圳的那兩個人,根本不是艾美格爾總部的,他們一年前就被艾美格爾公司除名。他們受雇於你的主子,幫你主子演戲,好讓你繼續聽命於他們。」

「你……你……」錢立勇臉上白一道赤一道,鍾濤這些話,真是太令他意外,不過,他還是垂死掙扎地說:「你休拿謊言騙我,你的話,根本不可信。」

鍾濤嘆了一聲,道:「你真是一根筋啊,怪不得他們會看上你,會在你身上花大代價。」

錢立勇以為鍾濤泄氣了,臉上剛露出一絲得意,猛聽鍾濤又說:「要不要我把謝三請來,給你講講是怎麼回事?」

「謝三?」錢立勇再次震驚,難道謝三也讓他們那個了?

「把錄像打開。」鍾濤扭頭跟負責提審的警員說。

年輕的警員很快打開了錄像,上面出現謝三受審的畫面,畫面閃過一陣後,屏幕上只剩謝三一人,他沖鏡頭說:「立勇兄弟,別再扛了,做過什麼都說了吧,三哥對不住你,把你一家給害了。不過三哥也是受害者啊,這夥人,心太狠了,你我都讓他們耍了。兄弟,聽三哥一句話,別再抱指望了,抄手靠不住,誰也靠不住,他們狠啊,你三哥的命,差點就丟在他們手裡,還是好好聽公安的話,爭取寬大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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