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憤怒的胡楊

星期天上午,司馬古風請林雅雯喝茶,說是喝茶,其實是司馬古風心裡不踏實,想跟林雅雯聊聊。林雅雯這次沒隱瞞,將自己聽到的、遇到的一併說給了司馬古風。司馬古風笑笑:「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是好事,這證明,沙湖這層堅冰要破了。」

「好事?」林雅雯困惑地盯住司馬古風,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司馬古風又說:「有的時候,我們會把事情放大,會過分強調它的負面,這也是我常犯的一個錯誤。其實沙湖就是沙湖,沒必要把它想得太複雜。問題擺在那兒,總要解決,我們沒必要太悲觀。」

「我樂觀不起來。」林雅雯道。她搞不清,這才幾天不見,司馬古風怎麼又突然樂觀起來?

司馬古風呵呵一笑:「不瞞你說,我也樂觀不起來,但我們必須樂觀,只有樂觀,我們才不會犯主觀主義的錯誤。雅雯啊,這件事上,你我都有誤區,我們把事情想得太悲觀,解決起來就非常棘手。我們為什麼不把希望放大一點,希望有了,辦法不就有了?」

林雅雯承認司馬古風說的有道理,但,真讓她輕鬆,還是很難。

司馬古風隨後告訴她,最近有人跟他透露,有人要快刀斬亂麻,徹底去掉沙湖這塊心病了。「這話雖是不中聽,但真要這樣,未必不是件好事。不能把誰也困在一個泥潭裡出不來,快刀也好,慢刀也好,有刀總比沒刀好。」他這樣安慰林雅雯,也安慰他自己。

當天下午,蘇武鄉鄉長毛岩松突然找了來。林雅雯沒敢帶毛岩松去同心閣,怕讓司馬古風撞見。司馬古風提醒過她,跟下屬接觸,一定要講原則,不要讓下屬的意見改變你的行動,位高一層,思路就該開闊一層,畢竟,你要統領的是全局。

兩人來到黃河邊一家小茶社,剛坐下,茶還沒來得及點,毛岩松就緊著聲音說:「林縣,我手裡有份東西,不知該交到哪裡?」

「啥東西?」林雅雯一驚,儘管她再三提醒自己,千萬要冷靜,切不可聞風就是雨,但,她還是忍不住驚了一下。這不怪她,現在真是四面皆兵啊,到她耳朵里的,沒一條不是駭人的消息。

「湖灣村會計宋亞子寫了封交代材料,把北湖賣地的黑幕都道了出來。」

「真的?」

「嗯。」毛岩松重重點頭,將材料拿出來,遞給林雅雯。林雅雯已顧不上點茶,急切地看起來。老闆連問幾聲,她才不耐煩地道:「急什麼,等一會再點。」

宋亞子不愧是文化人,寫一手好字,遒勁有力,字字鏗鏘。換了平時,林雅雯一定會先讚美幾句。今日個,她沒了這心境,她想急著知道,當初北湖賣地,是不是洪光大等人在背後操縱?

看著看著,林雅雯的心沉了,宋亞子像是搬起一塊塊石頭,砸她心上,不痛都由不得。還沒看完,林雅雯就已斷定,自己的判斷沒錯,最初發生在北湖的地價上揚事件,背後果然有一隻大手在操縱。

據宋亞子說,北湖賣地完全是個陰謀。一開始,洪光大就找到他跟楊泥漫,提出將劃給村上的一三兩個區一次性簽到開發公司名下。這事重大,他們不敢做主,跑去請示鄉政府,鄉政府沒給明確答覆。後來洪光大讓他們請示縣上,楊泥漫找到時任縣委書記的朱天成,朱天成的答覆是,怎麼方便怎麼來,如果開發公司真能參與到北湖建設中,也是件大好事。就這麼著,村委會跟洪光大草簽了合同,一三兩個區以很低的價格賣給了開發公司。但是開發公司並沒付錢,洪光大說,錢不成問題,開發公司那麼大家業,還愁不給村委會錢?

一個月後,洪光大找到楊泥漫,說有人想以更高的價格征地,看能不能合著將北湖的地價往高里抬?

「怎麼抬?」楊泥漫心想地已賣給了開發公司,要抬要壓,全是開發公司的事,跟村上已沒關係。洪光大神秘地說:「這你就不懂了,要想多賺錢,就得合起手來,演一出雙簧戲。」

「怎麼演?」楊泥漫被洪光大的神秘勁誘惑了,他早就知道,洪光大神通廣大,他說地價能漲就一定能漲。

洪光大如此這般,跟楊泥漫授意一番。楊泥漫一開始有些害怕,這種事,他一輩子還沒做過,心裡不大穩當。洪光大笑道:「放著錢不掙,你是不是害怕錢多了燙手啊?」楊泥漫畢竟是庄稼人,這種事上缺少心眼兒,加上又有縣委朱書記的指示,經不住洪光大再三蠱惑。他找到宋亞子,兩人合計一番,決計按洪光大說的,演一出雙簧。

所謂的雙簧,就是村委會不讓外人知道,地已賣給了開發公司,繼續扮演地主的角色,跟前來買地者商談價格,而且一定要把戲演得逼真,要製造出地皮吃緊的氣氛。洪光大呢,躲在背後,暗中指使同夥以買地者身份輪番跟楊泥漫談價格。洪光大找來的托全是有錢人,一個比一個出的價格高,楊泥漫呢,無論對方開價多少,就是不賣。就這樣,三個月後,地價已比最初翻了三番,價格炒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後來他們才知道,北湖六個區,一開始有四個區就在洪光大手上,另外兩個區,由朱天成的親戚控制著,他們合起手來,將原本不值錢的北湖炒成了金窩窩。等地價炒到極限時,洪光大指示楊泥漫,可以簽合同了。

楊泥漫說:「地是你的,我咋簽合同啊?」

洪光大說:「我把原來的合同撕了,地還是村委會的,你簽吧。」

楊泥漫就老老實實跟買地的人簽了。合同雖由村委會簽,錢卻由洪光大的人收。等兩個區的合同簽完,楊泥漫跟洪光大要錢時,洪光大隻按最初的合同價付了款。楊泥漫怕了,這中間,可是一大筆差價啊。洪光大笑笑:「你重新做個帳不就行了,放心,有朱書記在,沒人查你的帳。」說完,硬給楊泥漫塞了一萬。楊泥漫嚇得不敢要,洪光大說:「這只是一點小意思,多的,我給你存在銀行里。」

也就在那晚,洪光大派人給宋亞子送去五千塊錢,授意他按洪光大說的做假帳。宋亞子不接受,對方恐嚇道:「不做沒關係,反正我們手裡有合同,至於你們怎麼賣地的,我們一概不知。」

宋亞子怕了,知道上了賊船,想下,沒機會了。一狠心,就做了假帳。怕出事,他跟楊泥漫合計後,隱藏了五份大額合同。

這事本來就做得很笨,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可到了後期,縣上就沒幾個明眼人了。洪光大跟朱天成那位親戚合力,在北湖土地出讓合同上製造了太多混亂,他們甚至自己仿造合同,賣給那些聞風趕來掘金的外地人。至於合同上的地在哪,誰也說不清,北湖成了一個符號,大家蹲在賓館拿著規劃圖就能交易。這點上,你不得不承認洪光大的能耐,做這種事,他實在是太在行了。

縣鄉村三級,凡是跟北湖有牽連的單位,無一例外地得了好處。那些頭頭腦腦,讓洪光大不露聲色就給拉下水……

「原來如此!」林雅雯猛一拍茶几,至此她才明白,北湖的混亂從何而來,為什麼縣上當初參與的單位,一聽她提北湖,全都搖頭。他們讓洪光大一鍋煮了呀。

宋亞子寫了十五頁,林雅雯看完,腦子非但沒清晰,相反,變得更亂了。長達三年的時間,他們就做一件事,炒地圈地,然後再倒賣。同一塊地倒手十多次,北湖能不亂?而且有一部分地,倒來倒去,竟然又倒到政府手中,多麼滑稽,多麼荒唐,但它確實發生了!

錢卻讓洪光大掠走了!

怪不得三年時間,縣上出台了五次政策,表面看這些政策是為了規範北湖土地開發,其實是在替洪光大等人開脫罪行。

這種事,只有朱天成敢做!

那麼,洪光大圈地得來的錢,到底去了哪,是不是真就進了洪光大自己的腰包?林雅雯粗算一下,北湖六個區,洪光大等人掠走的,少則五百萬,多則……那可是一千二百多畝地啊!

林雅雯不敢想下去,宋亞子這封材料,等於是個炸彈,一旦炸響,倒下的絕不是洪光大幾個人,而且,北湖一開口子,南湖,流管處,水電公司,還有引黃工程,引泯工程等等,無一例外都會跟著炸響。這張網,實在是太大了,網裡的魚,豈止一條兩條,涉及的資金,怕遠不能以千萬計。

怪不得殷虎會挺身而出,力保馮橋不倒,怪不得海林書記會舉棋不定,左右搖晃。還是司馬古風說得對,流管處只是導火索,他們怕的,是把引黃工程和引泯工程的事翻騰出來。引黃工程前後上馬三次,下馬三次,到現在工程還未竣工。引泯工程更是不能提,前後拖了十二年,人馬換了五六批,到現在水還沒引到受益地帶。而最早的引泯工程總指揮,就由殷虎擔任,當時馮橋和曾慶安,都在殷虎手下。

「這封信到底怎麼辦?」毛岩松一直在等林雅雯說話,見林雅雯臉色一陣比一陣難看,就是不開口,忍不住問。

「你的意見呢?」林雅雯這才反問一句。

毛岩松猶豫一陣,道:「我想把它交到省紀委。」

「省紀委?」林雅雯忽然笑笑,海林書記都被他們逼得要辭職,省紀委又能奈何得了?

「信先放著吧,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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