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雯還在床上,手機便爆響起來。一接,又是辦公室主任強光景那喑啞的聲音。
「林縣長,我剛接到電話,昨晚流管處又毀林,村民攔擋不住,結果雙方又打了起來。」
「又在毀林?」林雅雯猛地起身,邊穿衣服邊問。
「林縣長,毀林事件就一直沒停過,不過流管處做得秘,加上村民們最近被鄉上看得緊,沒敢鬧事。昨兒晚,村民們終是氣不過,就……」
「有沒有傷人?」林雅雯打斷強光景,挑重點的問。
「情況還不明,說是有人受了重傷,正在醫院急救哩。」
「讓小孫馬上過來!」一聽重傷,林雅雯就知道情況不妙,沖電話喝了一聲,就奔洗手間而去。這時候她對鄭奉時,真就成恨了。好你個鄭奉時,到現在還敢毀林,這次我饒不了你!
車子駛出縣城時,天還沒亮透,蒙蒙的晨光映著酣睡的這座沙漠小城,讓這座邊塞小城別具一番詩意。林雅雯心裡,卻比火燒還急。司機小孫說:「吃過早飯再走吧,我跟招待所那邊打了招呼。」
「吃什麼吃,你還有心思打這種招呼?」
小孫挨了嗆,也不辯解,小心翼翼地握著方向盤。他自己已經吃過了,自從給林雅雯開上車,他每天都是五點半起床,妻子會在五點四十將早飯端過來。六點過一刻,他就會候在司機室里。林雅雯用車不比別的領導,沒個早晚,指不定啥時就給你打電話,你要是五分鐘內不把車開過去,就等著下崗吧。還好,這兩年,小孫一次也沒耽擱。弄得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又是抱怨又是擔心,這麼開下去,受得了?
小孫倒是習慣了這種生活,這兩年,他的性格也變得漸漸跟林雅雯像起來,做事容不得拖延,容不得慢條斯理,更容不得有一絲兒馬虎。都說縣長的司機在縣裡相當於二號人物,比部局長的地位還高,哪知道給縣長開車,要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小孫的妹妹一直想調份工作,接收單位也說好了,就等林縣長給人事部門說一聲。這事在心裡憋了半年,小孫一直不敢跟林雅雯提,弄得他妹妹隔三岔五就跑來埋汰他。小孫父親死得早,是因公殉職犧牲的,母親辛辛苦苦將他們兄妹拉扯大。他沒念完高中,因一項照顧性政策提前參加了工作。妹妹前年大學畢業,本來要到林校當老師,結果分在了治沙站。治沙站啥都好,就是工作太艱苦,常年風吹日晒,曬得跟黑人似的。妹妹受不了這個,老是跟他嚷。再說,母親老了,需要人照顧,他又經常不在家。原想婚後情況會好一點,沒曾想媳婦堅決不同意跟婆婆住一起,還說要是敢把婆婆接過來,她就離婚!
車子在路上顛簸著,車內的兩個人各懷心事。昨兒晚上,小孫的妹妹孫悅又到家裡鬧。孫悅最近又戀愛了,男朋友還是嫌她工作環境不好,說有這樣一個哥哥,調工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孫悅這才跑來,跟哥哥提工作的事。
妹妹是不是找了新的男朋友,司機孫愔不太清楚,但前一個男友,確是因工作吹的。為此母親埋怨過他,怪他娶了媳婦忘了親人,不把她們娘倆放心上了。昨晚,為這事孫悅還跟嫂嫂楊梅差點吵起來,楊梅剛說了句你哥不就是個司機,說話哪能那麼管用?妹妹就不高興地說,司機咋了,司機不也照樣能把你從下崗工人變成吃皇糧的?
妹妹這話說得有點過,楊梅是調了工作,從食品廠調到了自來水站,當出納。可這不是他的功勞,是楊梅的父親找了祁茂林,楊梅父親以前跟祁茂林同在蘇武鄉蹲過,還一同睡過地窩子,兩人的風濕病都是那時候得的。祁茂林念舊情,說縣上再怎麼困難,老同志的難題還是要解決,要不,他這個縣委書記,真會讓人戳脊梁骨。
妹妹這麼說,楊梅哪裡肯接受,當下拉了臉道:「你哥真有那麼大能耐,我楊梅這輩子就掉進富礦了。」妹妹反唇相譏:「富礦窮礦只有自己知道,別抱著枕頭睡覺還嫌胳膊困。」
姑嫂兩個原本就缺少緣分,最近更是成了仇人,見面就吵。妹妹仗著有母親撐腰,一點也不把楊梅放眼裡。楊梅呢,從跟他談戀愛那天,就本著井水不犯河水這原則,說結婚只是他倆的事,少把兩家的事往家裡扯。楊梅喜歡過小日子,安安靜靜的小日子。她對孫悅工作上挑三揀四的態度很是不滿,一個大學生,扔掉專業想進政府部門,虧她能想得到。
孫愔原本想,這兩天抽空跟林雅雯提提,至於能不能辦,他不敢抱太大的奢望,反正他是盡了心,以後在母親那兒,也好交代。誰知縣上接二連三出事,他哪還能開得了口。
正瞎想著,斜刺里衝出一三碼子,硬往小車上撞,嚇得孫愔一個急閃,避過了那輛飛車。車子劇烈地打個顛,差點甩出路面。微閉著雙眼的林雅雯也驚出一身汗,不過這次她倒沒怪孫愔,心想,一定又是沒交養路費的農家車,趕在交警上班前要從縣城跑回家裡,免得被抓住罰款。
很多時候,林雅雯覺得自己不像個縣長,倒像是下來體察民情的作家或是啥的。比如這三碼子,交警部門的同志跟她彙報過多次,說要政府下文,對其進行專項整治,再也不能任其猖狂了。但她就是狠不下心,表不了這態。三碼子要是全按規定交費,農民怕是都不敢用了。難啊,農民難,她也難。
「小孫,你妹妹是不是學園藝的?」車子再次平穩地行駛時,林雅雯突然問。
「不是,西北林業大學水土保持專業。」孫愔心裡一喜,想不到林雅雯突然問這個,緊忙做了回答。
「哦。」林雅雯「哦」了一聲,又閉上眼,不說話了。
這一路,孫愔心裡就撲騰撲騰的,猜不準林雅雯問這話的真實意思。
車子進了沙漠,林雅雯沒急著去鄉政府,她讓孫愔把車徑直開到沙灣村,想先看看沙灣村的情況。誰知剛進村口,車就讓村民們圍住了。村民們這一天也是撞了個正著,一看堵住的是縣長的車,興奮了,七嘴八舌,嚷著要跟林雅雯告狀。林雅雯聽了一會,村民們說的還是昨晚毀林的事。昨晚人睡下後,負責在流管處那邊值班的村民跑來說,流管處又在連夜毀林了,喊聲立刻將全村的人驚醒,村民們先是奔過去,跟毀林的人講理,哪知對方根本聽不進去,還揚言,有本事就再打。村民們被激怒了,衝動之下就又圍上去,把人家給打了。據村民們說,流管處三個推土機手被打進了醫院,沙灣村也有兩個農民受傷。
「打打打,你們除了打,還知道啥?」林雅雯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了。
「不打不行啊,這幫狗日的,太欺人。」有個村民抹了把臉上的血,道。林雅雯看見,他手裡還提著棍子。
「打能解決問題?」林雅雯盯住那個臉上有血的男人,困惑地問。
「林縣長,你說說,除了打,我們還有啥辦法?」男人傷得並不是太重,他好像對血沒一點反應,聽見林雅雯批評,反問道。
一句話,把林雅雯給問住了。是啊,除了打,還有啥辦法?
「人傷得重不?」林雅雯不敢再責怪下去,開始關心起事態來。
「挨了兩棍子,不算重,不過人已送進了醫院。他們住我們也住,要不還成我們的不是了。」村支書胡二魁說。
一聽傷得不重,林雅雯稍稍鬆了口氣。住院是沙灣人的策略,怕將來打官司吃虧。林雅雯剛到縣上時,沙灣村的村民就跟流管處打過一場群架,結果挨了打的村民沒住院,自己包紮了下就又下地了,後來法院處理,只讓沙灣村承擔流管處傷者的醫療費、誤工費等,對挨了打的村民,卻沒一點兒交代。沙灣村的農民因此有了經驗,只要一打架,不管傷著沒傷著,就先把人往醫院裡送。
「對方傷得重不?」林雅雯本來不想問這個,她現在是一提流管處就頭痛。不用調查,事端肯定是流管處挑起的。『121』後,雙方再三協議,在省市兩級對『121』沒做出徹底處理前,流管處暫停一切生產經營活動,也就是說,不能再毀一棵樹了。誰知鄭奉時如此目空一切!但不問,又好像於情於理都講不過去,畢竟,這又是一起惡性事件啊。
胡二魁吞吐了一陣,說對方應該沒啥事,說不定也是裝的。
林雅雯瞅了胡二魁半天,對這個村支書,她真是無話可說。他簡直就是第二個朱世幫,不,比朱世幫還讓人說不出話來。林雅雯斷定,這起衝突一定是他跟朱世幫串通好了的,只不過朱世幫躲在背後,戲交給胡二魁唱。同時她也想,剛才村民們說的那番話,弄不好就是胡二魁授意的,壓根就不可信!
到沙湖縣兩年,林雅雯別的本事沒學到,如何跟農民打交道,她還是學了幾手。
「到底傷得重不?」林雅雯抬高了聲音,再次追問,她從胡二魁臉上看出了慌。
「這……我還不大清楚。」胡二魁支支吾吾,不肯說實話,林雅雯心裡一沉,事態說不定比她預想的要大,這才著急道:「走,跟我去看看。」
「林縣長,你不能去。」一聽林雅雯要去看傷者,胡二魁突然攔在前面,沒等林雅雯再問,便說:「那幫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