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們哪一位又願意原地踏步走

孫吉海兩天沒去上班,他跟袁波書記請了病假。書房門緊閉,窗戶也關得嚴實,屋子裡瀰漫著濃濃的一層煙。透過煙霧,可以看到孫吉海那張陰沉的臉。他已經好些日子沒動筆硯了,鋪開的宣紙,彷彿板著面孔反問他,為什麼不提筆?那幾支一生都捨不得丟下的狼毫,此時也具有了另一種意味,彷彿被主人狠心地拋棄,又像是決意要跟主人同生死、共患難,主人眼裡,忽兒間便有了難捨難分的柔情。

的確,孫吉海舍不下這些,每每遇到難以決斷的事,他便把自己關在裡面,書房能給他靈感,給他安全感。撫摸著筆硯,他的心情會好起來,他會不知不覺走出紛擾繁雜的現實世界,沉浸到他渴望的那一片寧靜中去。然而這次,孫吉海找不到靈感,安全感也被佟副書記徹底擊碎。

其實佟副書記不跟他談,他自己也可能要作出一種決斷。半月前,他就毫不保留地將心跡坦露給二公子,說坦露也許不妥,但最初他的確是想跟二公子好好談談的,這麼些年,給他們父子做奴做仆應該做夠了吧,不應該再把他綁到繩索上,他想自由,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想讓自己給自己做把主。沒想二公子根本不答應,這才讓談話的氣氛變了樣。

二公子是悄悄來到三河的,給他打電話時,人已到了南湖公園十八號。同來的還有那個女人,他們的來去無蹤讓孫吉海更感到事情的嚴重。所以二公子一張口,要求他想辦法掐斷三河跟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切聯繫時,他便知道這對父子遇到了過不去的坎。換上平日,二公子的張狂遠在他爹之上,這是一個眼睛裡從來沒有別人的狂傲之徒。當初他爹介紹他們認識的時候,他居然連一聲叔都不叫,可見他多麼目中無人!

其實二公子並非排行老二,他爹就他這麼一根獨苗。此雅號是跟省城的大公子對著叫的,大公子雄霸省城時,二公子還在江湖外面轉圈,這傢伙野心大,又狠,幾年工夫,便闖蕩出一片天地,敢跟大公子叫板了。那時大公子的爹是省里一號人物,自然牛氣得不成,兩人為此展開過不少血斗。直到去年,大公子的爹徹底退出政治舞台,局勢才開始向他這邊倒。眼下,他才是名副其實的大公子。

孫吉海一直搞不懂,像他們這樣的家庭,為啥還要利欲熏心,還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去干天理不容的事?有次他跟二公子問過這話題,你猜他咋說?

「嘿嘿,很多事是上癮的,就跟抽大煙一樣,要麼你壓根兒甭干,一干你就甭想再收手。」

孫吉海還是不解,二公子竟瞪住他說:「你為什麼那麼看重自己的前程,難道你還不知足?」見孫吉海皺眉,他笑著道,「這跟你做官一個道理啊,你們哪一位又願意原地踏步走?」

慾望,孫吉海相信是慾望改變了人,也改變了世界。包括他自己。如果能重來,他寧願守在吳水,哪怕做一個鄉官也好。但是能重來嗎?

二公子顯然沒有太多的時間,緊逼住他道:「眼下你必須站出來,是你沒把三河的事弄好,你得負責。」

這話帶著很重的威脅。孫吉海明白,所謂的掐斷純粹是二公子自欺欺人的一種說法,能掐得斷?長達二十年織起的網,說掐就掐了?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二公子是想讓事情到他孫吉海這兒為止,站出來便是替他們父子站出來,抵擋住一切。

二公子接著說:「風波平息後,我們會想辦法讓你官復原職,不,還是那句話,三河會是你的。」

終於說實話了,他不是一直遮遮掩掩不肯實說嗎,他不是一直說他爹在省城很撐得住嗎?其實老大至今不肯到三河來,就已經透出信息,他在那邊的位子岌岌可危,自己還朝不保夕呢!他算是遇到了對手,姓佟的真是不一般啊,能搬倒他,能讓這對父子感到危機,容易嗎?

孫吉海長吁一口氣。接下來,該是他向二公子表明立場的時候了,他放鬆了一下,平靜自如地說:「你們的屁股還是你們擦吧,我怕沒那個本事,也沒那份閑心。」這句話在肚子里困了多少年,終於能說出了。孫吉海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解恨。

「你想倒戈?」二公子突然瞪住他,驚得從椅子上立起來。「別忘了你是怎麼一步步上來的,也別忘了你從我們這裡拿的好處。」二公子有點語無倫次,更有點詞窮。

孫吉海嘿嘿一笑,說:「我啥也沒忘,這些我都想清楚了,還有什麼沒提醒的,請你一併說出來。」

「你!」二公子凶相畢露,險些動手。

還是女人有耐心,不動聲色地往孫吉海眼前一站,孫吉海發現,女人這次來顯得格外妖冶,黑色皮靴配上緊身長褲,透出十二分的野性,高聳的胸脯一鼓一鼓,顯出咄咄逼人的氣勢。見孫吉海盯住她,女人眉毛一挑,塗著紫黑色唇膏的嘴唇輕輕一啟:「孫書記,官你可以不要,錢你也可以不在乎,至少命你還是要的吧?」

「什麼意思?」孫吉海猛打一個了哆嗦。

女人輕輕一笑,露出兩個性感的酒窩。「你可別忘了,車光遠是怎麼進去的,要不要我把你跟湯萍之間不可告人的那些事兒說出來?」

「你……」

輪到孫吉海震驚了。

「別激動,孫書記,你也當過政法委書記,應該知道陷害別人該定什麼罪,那可是堂堂的政法委書記,佟某人的紅人。如果這條還不能讓你清醒,那就再加一條,李三慢幾次險些死掉,據我掌握,跟監獄裡邊打招呼的,可不光童百山他們。」

沒等女人說完,孫吉海的身子已重重倒在沙發上。該死的女人!這些事她怎麼知道!孫吉海一直以為,關於車光遠那件事兒,除了湯萍和他,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車光遠還未向他們發難之前,出過一檔子事。三河有家國企改制,改到中間改不下去。市上打算將它賣了,買主都已談好了。這事本不歸車光遠管,沒想常委會上,車光遠突然拿這事跟主管工業的副書記較起勁來。怒道:「不能打著改制的旗號分光吃盡,這是典型的國有資產流失,比貪污更嚴重。」就因這句話,那家企業的出售被迫停下來。幾個月後,也就是車光遠明打明地跟他們挑起戰爭以後,湯萍突然帶著買主來找他。買主是位南方老闆,以前也跟他打過交道,但他對這人沒啥好感。礙於湯萍,還是一起吃了頓飯。席間南方老闆無意中透出要給車光遠表示一下的意思,請他做個引見。他裝作無意地說:「引見什麼,他門都不出,把自己鎖在賓館,生怕一出門就會腐敗。」

飯後,他料定對方會去送禮,便裝作閑轉悠,來到車光遠居住的賓館。門開著一道縫,舉手敲門時,他忽然多了個心眼,輕輕一推徑直闖了進去。屋裡的景緻把三個人都嚇壞了,茶几上堆著一大捆錢,足有五十萬。送禮的不是南方老闆,而是一同陪他吃飯的秘書,一位很妖冶、很性感的南方女人,年齡大約二十齣頭。可能是雙方推搡的緣故,車光遠的手跟性感女人的手還拉在了一起。見他進來,車光遠慌亂中想丟手,已經由不得他了。女人看了一眼孫吉海,猛一下撕開自己本來就開得很低的衣服,露出粉紅的半片子胸,胸罩帶子都弄掉了。孫吉海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女人尖聲道:「車書記,你別這樣啊,讓人看見……」

面對尷尬萬分的車光遠,他輕輕嘆口氣,啥也沒說,門一關,出了屋子。後來是他暗中出力將那家國企以零資產賣給了南方人。當然,他沒要對方任何好處,他難道是為了好處才要做這些的嗎?

車光遠死咬住他們不放時,一封檢舉信飛到了省紀委,信中詳細披露了那家國企出售的過程,當然,關鍵人物始終是車光遠。老大暗中用力,省紀委很快派人調查。南方老闆一口咬定分兩次送了一百萬,而且車光遠還在辦公室對他的女秘書強行無禮。調查到他這兒,他沒說一百萬也沒說五十萬,只說茶几上堆滿了錢。至於女秘書,他實事求是道,衣領是敞開的,很不成體統。

這事是他跟湯萍之間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從未明示過什麼,後來也絕無提起。這個可惡的女人怎麼會知道?如果說他這輩子主動做過什麼昧良心的事的話,這算是頭一件,也是最讓他睡不著覺的一件。

孫吉海終於明白,老大父子是鐵了心要把他往槍口上推。他啪地扔掉手中的香煙。佟副書記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老孫,省委對你還是很有信心的,相信你能夠作出正確的選擇。」選擇什麼,作何選擇?到現在還能怎麼選擇!

童小牛再次將季小菲堵到了家裡。這次是他尾隨季小菲,季小菲剛打開門,他便撲了進來。

「你個流氓,你個無賴,滾!」季小菲邊罵邊往後縮。

「滾,你讓我往哪兒滾?」童小牛一把撕住季小菲,「你給我坐下!」

季小菲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嘴咧了下,想罵,猛看見童小牛亮出了匕首。

「你想幹什麼?」季小菲嚇得往後縮。童小牛陰笑一聲,說:「不幹什麼,跟你打聽件事兒。」

「休想!」

「先別嘴硬,如果你能硬得過刀子,我服你。」說著,他逼向季小菲。季小菲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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