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不是家務事,這得符合程序

李鈺沒看錯,跟小四兒一同出來的,的確是市委常委、副書記孫吉海。

他連夜將情況報告給李春江,李春江也是一片驚愕。「你沒看錯?」李春江吃不準地問。

「絕對不會錯,我還聽見他沖小四兒說,你走遠點,這陣子少跟我聯繫。」

這下,輪到李春江沉默了。如果說,三河市高層有誰最不能懷疑的話,這個人就是孫吉海。孫吉海是土生土長的三河人,老家在吳水鄉下一個叫紅土灣的山溝溝里。「文革」期間,他爹冒死救下一個右派,正是這個右派,改變了孫吉海的人生。那個右派就是撥亂反正後三河市第一任地委書記。孫吉海先是被招到吳水廣播站做臨時工,後來又上大學,回到三河後從鄉文書做起,一步步到了吳水縣縣長、縣委書記、三河地委政法委書記。撤地設市後,又當選為市委副書記。孫吉海留給三河老百姓的印象是,樸實、忠誠,對人對事,都喜歡按老百姓的理來。他生活儉樸,節衣縮食在三河傳為美談。很少見他出入高級酒店,既或有非去不可的應酬,也只簡單吃點素菜,而且從不飲酒,被市委、市政府兩院幹部稱為老保守。到現在為止,還從沒聽說有誰為求他辦事,給他送過禮,行過賄什麼的。他本人也是典型的公僕樣子,上下班步行,市區內絕不用公車,惹得小車司機怨聲連連,說給他開上一年車,自己都掉到特困戶裡面了。

總之,在三河老百姓眼裡,孫吉海才是黨的好乾部,人民的好公僕,是老百姓渴望的好領導。

去年三河風波,車光遠也懷疑過孫吉海,暗中讓李春江查查農場的事。農場最初確實是孫吉海老婆辦的。他老婆不識字,待在城裡悶得慌,很想找塊地種,正好沙漠邊沿搞開發,當地鄉村政府無償提供土地,由農民或小投資者自己去開發,說是開發,其實跟開荒差不多。因為那兒的土地全是沙化地,又缺水,壓根兒就沒種過莊稼。他老婆卻高興得很,叫上親戚朋友,一塊去折騰,還真折騰出了個小農場。不過等李春江調查時,農場早就易了主,他老婆因為開荒,長年累月吃住在沙漠,不幸患上風濕病,實在沒法經營那個農場,便連賣帶送將農場轉給了別人。只有那群羊,他老婆死活捨不得,硬是留在自己名下,算是辛苦一場後的收穫。

為這事,當著李春江的面,孫吉海跟車光遠拍過桌子。他怒斥車光遠:「你是不是看誰都像腐敗分子,三河除了你車政法,別人都該進監獄?」車光遠剛想解釋,孫吉海一擺手道:「你查,查什麼我都配合,但請你別忘了,你是黨的政法書記,不是打進三河的間諜!」

這話說的,李春江當下起了一身汗,這可是他見過的孫吉海第一次沖人發火,而且言辭過激到如此程度。沒辦法,調查只好中止。要不是後來無意中查出放羊的楊四很可能就是當年被判入獄的周生軍,李春江真是不好意思面對這位市委領導。但是楊四到底是不是周生軍,拿什麼來證明,到目前都還是個謎。

眼下,李春江再一次犯惑,一向敏銳的判斷力也彷彿失了靈。內心深處,他是不想把孫吉海跟犯罪聯繫到一起的。如果孫吉海這樣的領導都攪了進去,三河可真就可怕極了,這真應了老百姓那句話,渾水裡找不到一條清魚。但是,孫吉海怎麼會跟小四兒在一起,而且是這種時候?

得馬上向馬書記彙報!李春江拉上李鈺,連夜去找馬其鳴。

馬其鳴聽完彙報,並沒明確表示什麼,只說:「繼續對小四兒實行監控,看他下一步找誰。」至於孫吉海,馬其鳴也猶豫著不敢作判斷,想了半天,說:「對他我們要慎重,他畢竟是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剛剛樹起的焦裕碌式的人民好公僕。」

正是這個原因,逼迫馬其鳴將調查的步子放緩了。而此時,另一股風波卻在暗中迅速掀起。由於深圳萬業投資集團的最終撤出,三河市的招商熱潮遭受當頭一棒,要知道,招商引資是三河目前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為了確保三河市經濟持續高效增長,年初的兩會再次將招商引資確定為經濟發展的重大戰略舉措,從袁波書記到下面各縣區領導、部門領導,都將招商引資責任化、目標化。深圳萬業一撤,下面幾個中小項目也奇怪地停了下來,眼看到手的三個多億的投資就要泡湯,這不能不引發三河市高層的恐慌。

怎麼辦?常委會上,常委們的目光全都聚在招商引資領導小組組長孫吉海的臉上。孫吉海擔任這個職務,也是三河市高層思考了的。一則,孫吉海年前獲得「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光榮稱號,並且被授予「全國最佳人民好公僕」榮譽稱號,大小媒體爭相報道,孫吉海已成為三河市的一張名片。二則,孫吉海的廉潔是全省出了名的,讓他主抓招商引資,三河市上下放心,外來投資者更加放心,這也叫以廉引資、以廉潔政。市場經濟下,這一招非常湊效。

孫吉海目光陰沉,臉色冷峻。「還能怎麼辦,煮熟的鴨子飛了,這個項目一泡湯,我都無臉見人!」他的口氣異常冷,態度也顯得惡劣。這是很少有的,他向來是個儒雅溫和,不驕不怒的人。

會場一派沉寂,受孫吉海的影響,大家的心情都顯得鬱悶。袁波書記只好打圓場:「大家別急,出了問題就解決問題,用不著發脾氣。這樣吧,大家從多方面找找原因,然後再想對策,總之,招商引資的決心不能動搖,確定的目標戰略不能動搖……」

自始至終,馬其鳴都沒有講話,好幾次,他的目光跟孫吉海相對,孫吉海坦蕩、孤傲,一點兒也不迴避,更沒有馬其鳴暗想的那種慌張。相反,馬其鳴卻有種不安,會不會真的多慮,或是哪兒走岔了,把不該有的懷疑送給了這位老同志?

他不能做第二個車光遠,更不能把導火索點到無辜者身上,馬其鳴再次提醒自己。

會後,袁波書記單獨找馬其鳴談話,婉轉地說:「最近是不是有點過,查問題固然重要,可不能搞得草木皆兵呀,呵呵。再說了,有些事,也無傷大雅,現在是開放搞活的年代,你管得太死,誰還到你三河來?」

馬其鳴先是感到抱歉,聽著聽著,就有點摸不著頭。他說:「袁波書記,你就直接批評吧,到底哪兒幹得不對,你指出來,也便於我們改進。」

袁波書記打了幾聲哈哈,用一種私人間的口氣說:「其鳴啊,跟你講個笑話,這也是我們三河曾經發生過的真事。有個老闆要來三河做買賣,想把三河的大板瓜子賣到台灣去,這是件好事,上上下下都很歡迎,把他當救星似的。沒想有一天,有個警察突然衝到他房間,把他懷裡的小姐給抓走了。還說我惹不過你不會惹你小姐?結果那個老闆第二天就走了,走時留下一句話,很值得我們深思。他說,怪不得沒人願意到你們三河來,你們連一個小姐都不放過,還能放過別的?」

袁波書記講完,並沒笑,沉吟半天后又說:「知道不,就因一個小姐,三河的大板瓜子遲打出去三年。三年,農民受多大損失!」

馬其鳴還是不懂袁波書記的意思,這跟抓小姐有啥關係?見他瞪著眼睛,袁波書記這才挑明:「回頭你跟秦默說說,以後少管人家賭啊嫖的,管好我們自己的幹部就行。」

原來,三河最近有人在那幾家受保護的賓館抓賭、抓嫖,惹得外來老闆怨聲載道。

馬其鳴憋著一肚子氣叫來秦默,問:「是誰下命令查賭的?」秦默瞪直了雙眼說:「沒下過這樣的命令啊?」

「沒下過,你這個局長咋當的?外商的告狀電話都打到袁波書記那兒了,說你們借掃黃禁賭,非法拘押三河請來投資的客人。」

有這事?秦默更加吃驚,很顯然,他也蒙在了鼓裡。不等馬其鳴再發脾氣,他便匆匆前去調查。

一調查,事情比馬其鳴說的還糟。好幾家賓館的負責人都反映,最近一些日子,市局禁賭隊和掃黃隊常常半夜三更闖入賓館,將客人折騰個不寧。當然,確實也抓到了賣淫嫖娼或賭博的,但這事,傷了前來投資或考察者的積極性,特別是有個別警察,將抓獲對象非法軟禁起來,還給人家家裡打電話,搞得人家老婆要死要活的,非要投資者立刻回去。

「是誰這麼搞?」馬其鳴問。

秦默吞吞吐吐地說:「你把李春江叫來,問他。」

一問李春江,也是三不知,還發誓說:「絕不會有這種事。」秦默不高興地說:「就是你手下的老曾和老陳!」

老曾?李春江半信半疑地將電話打給老曾,一問,老曾那邊罵起了娘,說誰這麼誣陷他,這些日子他連房間都沒離開過,哪還有閑心抓什麼賭?

這下,問題複雜了。李春江半是猜疑半是分析地說:「會不會有人假借我們的名義,故意擾亂秩序?」

「誰敢?」秦默好像受了啥委屈,對李春江的態度很不友好。

李春江並不計較,這些天他也感覺到,不少人圍著他轉,把老局長秦默給冷落了。

「老秦,這事不能枉下結論,我看還是調查後再作結論。」

「那你去調查好了,都是你的人惹的事!」李春江走後,馬其鳴婉轉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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