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本章講述逮不著的機靈鬼如何落難。)

「原來你朋友就是你自個兒呀,是不是?」克雷波爾先生,也就是波爾特,向費金問道,根據雙方達成的協議,他第二天便搬進了費金先生的住所。「天啦,我昨晚上也想到過。」

「每個人都是他自己的朋友,親愛的,」費金臉上堆滿諂媚笑容,答道。「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個和他自個兒一樣的好朋友。」

「有時候也不一定,」莫里斯·波爾特裝出一副城府很深的樣子回答。「你知道,有些人不跟別人作對,專跟他們自己過不去。」

「別信那一套。」費金說,「一個人跟自己過不去,那只是因為他和自己作朋友作過頭了,不是因為他什麼人都掛在心上,就是不關心他自己。呸,呸!天下沒有這種事。」

「就是有,也不應該。」波爾特先生回答。

「那才在理。有些魔術師說三號是一個神奇的數字,還有的說是七號。都不是,我的朋友,不是。一號才是哩。」

「哈哈!」波爾特先生大叫起來,「永遠是一號。」

「在一個像我們這樣的小團體裡邊,我親愛的,」費金感到有必要對這種觀點作一個說明,「我們有一個籠統的一號,就是說,你不能把自己當成一號來考慮,要想一想我,加上所有其他的年輕人也是。」

「噢,鬼東西。」波爾特先生罵了一句。

「你想,」費金裝出沒有留意這句插話的樣子,繼續說道,「我們現在難分彼此,有共同的利益,非得這樣不可啊。比方說吧,你的目標是關心一號——就是關心你自己。」

「當然啦,」波爾特先生回答,「你這話有道理。」

「對呀。你不能只關心自己這個一號,就不管我這個一號了。」

「你說的是二號吧?」波爾特先生頗有自愛的美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費金反駁道,「我對於你是同等重要的,就和你對你自己一樣。」

「我說,」波爾特先生插嘴說,「你可真逗,我非常欣賞你,不過,我們的交情還沒達到那麼深。」

「只是琢磨琢磨,考慮一下而已,」費金說著聳了聳肩,攤開雙手。「你辦了一件非常漂亮的事,就沖你辦的事,我喜歡你。可同時,這事兒也在你脖子上系了一條領圈,拴上去輕而易舉,解下來可就難了——說得明白點,就是絞索。」

波爾特先生用手摸了摸圍巾,像是感到圍得太緊,不怎麼舒服似的,他嘟嘟噥噥,用聲調而不是用語言表示同意。

「什麼是絞架?」費金繼續說道,「絞架,我親愛的,是一塊醜惡的路標,它那個急轉直下的箭頭斷送了多少好漢的遠大前程。始終走在平路上,遠遠地避開絞架,這就是你的一號目的。」

「這還用說,」波爾特先生回答,「你幹嗎說這些?」

「無非是讓你明白我的意思,」老猶太揚起眉梢,說道,「要做到這一點,你必須依靠我,要把我的這份小買賣做得順順噹噹,就要靠你了。首先是你這個一號,其次才是我這個一號。你越是看重你這個一號,就越要關心我。說來說去,我們還是回到我開初跟你說的那句話了——以一號為重,我們大家才能抱成一團,我們必須這樣做,否則只有各奔東西。」

「這倒是真的,」波爾特先生若有所思地答道,「噢!你這個老滑頭。」

費金先生高興地看到,這樣讚美他的才能,絕不是一般的恭維話,自己確實已經在這個新徒弟心中留下了足智多謀的印象,在兩人交往之初就建立這種印象是至關緊要的。為了加深這個必要而又有用的印象,他趁熱打鐵,將業務的規模、範疇相當詳盡地介紹了一番,把事實與虛構揉和在一起,盡量使之適合自己的用意。他將二者運用得非常嫻熟,波爾特先生的敬意顯然有所增強,同時又帶有一點有益的畏懼,喚起這種畏懼是非常理想的。

「正是由於你我之間這種相互信賴,我才能在蒙受重大損失的時候得到安慰,」費金說道,「昨天上午我失去了一個最好的幫手。」

「你該不是說他死啦?」波爾特先生叫了起來。

「不,不,」費金回答,「還沒有糟糕成那樣。絕對沒那麼糟。」

「哦,我想他是——」

「嫌疑,」費金插了一句,「沒錯,他成了嫌疑犯。」

「特別嚴重?」波爾特先生問。

「不,」費金答道,「不太嚴重,控告他企圖扒竊錢包。他們在他身上搜出一個銀質鼻煙盒——是他自己的,親愛的,是他自個的,他自個吸鼻煙,很喜歡吸。他們要把他關押到今天,認為他們知道東西是誰的。啊!他值得上五十個鼻煙盒,我願意出那個價把他贖回來。可惜你沒見過機靈鬼,親愛的,可惜你沒見過機靈鬼。」

「唔,我往後會見到他的,我想,你不這樣認為?」波爾特先生說。

「這事我放不下,」費金嘆了口氣,回答,「如果他們沒什麼新的證據,就只是一個即決裁判而已,過六個星期左右,我們再把他接回來就是了。可是,如果他們有新證據,那就成累積案了。他們現在知道那小夥子有多機靈了。他會得一張永久票,他們會給機靈鬼弄張永久票。」

「你說那個累積跟永久票是什麼意思?」波爾特先生刨根問底,「你這樣對我說話有什麼好處,你幹嗎不用我能聽明白的話來說呢?」

費金正打算把這兩個神秘的詞語翻譯成通俗的語言,這樣經過解釋,波爾特先生就可以明白了,兩個詞合在一起的意思是「終身流放」。就在這時,貝茲少爺突然走了進來,打斷了他倆的談話,貝茲兩手插在褲兜里,扭歪了臉,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反倒讓人覺得有些滑稽。

「全完了,費金。」查理和新夥伴相互認識之後,說道。

「你說什麼?」

「他們把盒子的失主給找到了,還有兩三個人要來指認他,機靈鬼免不了要出去走一趟了。」貝茲少爺回答,「我得穿一身喪服,費金,紮上一條帽帶,在他動身出去以前去看看他。想想,傑克·達金斯——幸運的傑克——機靈鬼——這不著的機靈鬼——為了普普通通一個噴嚏盒子,只值兩便上半,就要放洋出國。我一直以為,要讓他放洋出國,頂起碼也是為一塊帶鏈子和戳子的金錶。噢,他幹嗎不去把一位有錢老紳士的貴重東西偷個精光,要走也要走得像有身份的人,不能像個普普通通的扒手,既不體面又不光彩。」

貝茲少爺對倒霉的朋友深表同情,說罷在離得最近的椅子上坐下來,一臉懊惱沮喪的神色。

「你嘮叨他既不體面又不光彩幹什麼。」費金嚷了起來,朝徒弟投過去一道憤怒的眼色。「他一直不就是你們當中的頭兒嗎?你們有誰能在嗅覺方面跟他比比或者趕上他的。嗯?」

「一個也沒有,」貝茲少爺感到有些後悔,聲音也變得乾巴巴的了。「一個也沒有。」

「那你還說什麼?」費金依舊怒不可遏,「你哭的哪門子喪?」

「因為這種事不會記錄——在案的,對不對?」查理按捺不住一肚子的懊惱,公然頂撞起自己的老恩師來了。「因為不會寫在起訴書上,因為大家連他為人的一半都不了解。他怎麼能收進新門一覽呢?興許壓根兒就不在那兒。呵,天啦,天啦,這個打擊太大了。」

「哈哈!」費金攤開右手,朝波爾特先生轉過身來,發出一陣怪笑,身子晃來晃去,像是在抽風。「瞧瞧,他們對自己的本行看得多自豪,親愛的,這還不漂亮嗎?」

波爾特先生點頭稱是。費金朝傷心的查理·貝茲端詳了幾秒鐘,顯然感到滿意,這才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位小紳士的肩膀。

「別發愁,查理,」費金哄著他說,「會登出來的,肯定會登出來。將來人人都會知道他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他自己會露臉的,不會給老夥計、老師傅丟臉。你想想,他又是多麼年輕。在他那個歲數就給請去,查理,多有面子啊。」

「唔,這是一種面子,是啊。」查理說道,他心頭略微感到寬慰了一點。

「他要什麼就會有什麼,」老猶太繼續說,「他在那個石瓮里,查理呀,應當過得像一位紳士,像一位紳士那樣。每天有他的啤酒喝,口袋裡有錢讓他玩玩擲錢遊戲,如果他花不出去的話。」

「不,要是他花得出去呢?」查理·貝茲嚷道。

「噯,那就花唄,」老猶太回答,「我們要找一個大人物,查理,找一個口才最好的人,為他辯護。他也可以自己辯護,要是他高興的話,我們會在報紙上讀到這一切——逮不著的機靈鬼——數次引起鬨堂大笑——此間法官均捧住肚子——嗯,查理,嗯?」

「哈哈!」貝茲少爺大笑,「那才好玩呢,對不對,費金?我說,機靈鬼八成要給他們添麻煩了,是不是?」

「八成?」費金大叫一聲,「十成——他一定會的。」

「啊,沒錯,他一定會的。」查理搓著手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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